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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访开元寺

  1。
  西街故老,然在西街一侧的开元寺,则更显出一层古老!当然,我们不好说是先有了西街,然后造就了开元寺;还是先有了开元寺,人们才走出西街。
  总之有一天,当你来开元寺的时候,必定要走过西街;当你走过西街的时候,必定会路过开元寺。不管是古远唐朝的昨天,还是高度文明的今天,都会因为西街常走,且有那么多游人圣客,人们才有了安心立佛,安人立圣的良善动机。
  也因此,远在唐代的黄守恭黄圣人,才会倾尽家中地产,建寺修佛,成就“莲花道场”——开元寺的传奇,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
  2。
  我来开元寺那年,虚岁19。因我父亲得了绝症来泉州看医生——但医生说:都这么老了(当时父亲虚岁72),手术怕是承受不起了,还是保守治疗吧!我和二哥无奈,觉得父亲的时日已不多了,就做我们该做的事吧,于是,决定带他去开元寺走走。
  从古至今,这个闻名千年的古寺,一直都在这里。而一辈子在乡下的父亲,虽总有耳闻,并未亲见。开元寺对他来说,此次到来,算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的事了!
  父亲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泉州自是多次来过。不管是年轻时走着路来,还是年老时坐着车来,父亲都因为是来办事的,顺路进入开元寺看看东西塔,却未曾有过!
  当年我们走过西街,从山门一路进来,也不懂得欣赏什么朱熹所撰、弘一法师所书的“此地古称佛国,满街皆是圣人”的对联。大概是文化局限和素养不够吧,当时我们只是感觉,那高大的庙宇,伟岸的佛像,是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佛教胜景。
  我们请来街头摄影师,让他为我们拍照。在“桑莲法界”前,父亲站在中间,二哥站在左边我站在右边,我们合拍了一张照片,那照片至今还在。这是父亲此生第一次来开元寺拍过的第一张彩照,不管是开元古寺,还是我们的彩照,都给他带来无限新奇。
  父亲还有一张彩照是站立在西塔下拍的,另外一张彩照是他坐在石椅上拍的。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在我们去开元寺的第二年就离开我们,并且,二哥也在十多年前过世了。但时至今天,我才深深体会:二哥比我年长十多岁,懂事多了,他是想在开元寺,让我们兄弟为父亲留下,一片孝顺之心!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告诉父亲得了绝症,而是告诉他,只是普通胃病而已。所以,在表面上,我们兄弟是开开心心的;但背地里,却偷偷掉眼泪,那个时候,我们的心情十分不好受。第一次来开元寺,我们就是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来的。
  我知道,当年开元寺曾留下我们父子的足迹,父亲的心,是欣慰的;而我和二哥的心,却是沉重的!东西塔虽老,却见证了我们父子情深!
  3。
  我不记得第二次来开元寺是什么时候了。既然没有太多印象,也就是说开元寺对我的第二次造访,没留下什么深刻的感悟!
  我只记得我们脚踏着殿堂里的红色地砖,观摩过大雄宝殿里的百柱群,瞻仰过金壁辉煌、高高在上的佛主,以及各种雕刻工艺,建筑造型。并且,我们来到博物馆里,观看古船的残骸。记忆中,那只是一大片一大片残旧的古木头,刻满岁月的腐朽和起伏不断的斑剥。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它们在海里无人问津。而今天,当它们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读懂它们在海上的历史和沧桑呢?
  只有开元寺这位老人,才能理解它们的故事,才能读懂古泉州辉煌的创业历史——但老人却不语!
  东西两塔之间,相距200米。第一次,我开始懂得了东塔叫镇国塔,西塔叫仁寿塔了。而对于古老的开元寺来说,我们的认知却是片段的,模糊的,甚至带有许多神秘感。尽管我已来过两次开元寺,但对开元寺来说,我又能读懂多少呢?
  原来,黄守恭当年捐赠土地建造莲花道场,多少是受匡护禅师不断请求才给予的,这天下又有谁不爱钱财呢?他当年有言在先:“若欲吾地,待吾后园桑树开莲花,吾将舍地给你。”没想第二天,后院桑树果然开了莲花,匡护禅师来请黄守恭去欣赏。黄守恭见桑树果真开了莲花,一时语结,食言不肯舍地。后来想是得罪了菩萨,终一病不起。
  黄守恭得病之后,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该食言,便让人去请匡护禅师,问他要多少地。匡护禅师笑了一笑说:“一袈之地足矣!”黄守恭听完窃笑,说:“那一袈之地是多少啊?我黄家可有三百六十庄地,早知这么一点,我何苦同你计较呢?”于是就同意了!
  不想那和尚轻轻一笑,将身上的袈裟解开,双手一张往空中一抛,瞬时遮天盖地,将黄家三百六十庄地尽行遮荫了。
  黄守恭此时哭笑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所有的地产都捐赠了!故此,开元寺的前身就叫莲花道场,也有莲花寺之说。而“桑莲法界”的传奇,就源于这个典故。据说,在大雄宝殿的后侧西边,有一株开过白莲花的千年老桑树,那就是“桑蓬古迹”在老桑树下,立有一块古老的石碑,其间言之凿凿,确有其事。
  黄守恭捐赠土地之后,病就好了!随即被遵奉为开元寺的檀樾主,并在寺内修建檀樾祠,子子孙孙,世代承继。
  4。
  自传说中黄守恭捐地建造莲花道场以来(公元686年),开元寺至今已有1338年的历史。并经过龙教寺,龙兴寺的更名,终于唐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正名为开元寺,并一直延用至今。此后,开元寺倍受历朝历代的尊崇,不断繁荣兴盛。在宋、元两朝鼎盛时期,开元寺曾有寺院120多所,僧侣一千多人。
  元朝末年,一场大火将开元寺焚毁。至明洪武年间,开元寺得以重建。因此,目前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大部分是明、清两代的建筑体,还有一部分建筑体,是民国年间重新修建的。据传,原开元寺南北长260米,东西宽300米,总占地面积达7。8万平方米,实是规模宏大。然现在仅存的规模,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二而已。
  自元末火灾之后,开元寺除了东西塔,目前最为古老的建筑物,应该是明代重修的大雄宝殿,但基本上保持唐代原有的风格和规模。大雄宝殿又叫“百柱殿”全殿由86根巨柱撑起,形式多样,雕工各一。有木有石,有方有圆,有楞梭有蟠龙,还有海棠花柱等等。可谓一殿之中有百柱,柱柱之间不相同啊!
  岁月的烟尘让开元寺几经变更,也把这两座古老的石塔,侵染成暗灰的褐色。然这一千多年的记忆里,开元寺从唐代一座小道场开始到闻名世界的大佛寺,期间总有许多路要走,有许多故事要说。
  并且我们知道,东西两塔也从唐朝的两座木塔、变更成砖塔再变更成石塔,不断走向成熟稳重,千古万年。
  东塔镇国塔由文偁禅师于咸通六年(公元865年)建成,是通高五层的木塔,后改木塔为砖塔。嘉熙二年(公元1238年)本洪法师又拆砖建石,后由法权法师、天锡法师继建,前后经过十年才打造完工。镇国塔通高48.24米,为世界现存的石塔之王,中外无一石塔可以与之媲美。
  西塔仁寿塔系王审知于五代梁贞明三年(公元917年),由福州泛海运木来泉建造而成的,初名“无量寿塔”北宋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奏请赐名“仁寿塔”后又改木塔为砖塔,宋绍定元年至嘉熙元年(公元1228--1237年)又由自证法师拆砖建石,比东塔早十年建成。仁寿塔通高44。06米,是仅次于东塔的世界石塔之王。
  东西两塔是现今世界上保存最完好、最高大的石塔,是中世纪泉州海外交通史空前鼎盛、繁荣的象征,也是泉州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建筑。两塔相距200米,不但在中国石塔中立地为王,在世界石塔建筑史上,也是首屈一指的。
  5。
  第三次来开元寺,是今年八月份。原本是想证实一位网友给我的一条网络留言——据说,在开元寺的东西塔上,有一个酷似沙僧的佛陀浮雕,它不使月牙铲兵器,而是使用一条棍子做为兵器。他问我可曾看到过?是也不是?
  有关沙和尚的兵器问题,感觉似曾听说过,确实是一条棍子。但是否在东西塔的浮雕上体现,并未亲见,故不敢胡说!后来他又说,如果你有去,不妨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我当时一言应承说——好的,若再去开元寺,必定去看看并拍一张照片给你。
  今年夏末,我带着一句网络托言来到了开元寺。而且,当时我是舍弃了所有建筑目标,直截了当地走向那两座石塔的。不管是不是网络传言,这话既然说出来了,必定要亲眼看看,才能够安心。
  但事实上,当我奔向那两座石塔之后,才感觉在东西塔上,要让你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么高大的巨型石塔,大大小小有多少门神多少佛陀呢?站在塔底下似乎很难计算(或者根本懒于计算),更别说能看得清楚,并分辨出那个浮雕的造型酷似沙陀。
  转了数圈之后,终于感到十分为难了!我确实不能为朋友找出那个所谓的沙僧佛陀,不能看到他的兵器是木棒还是禅杖。从下往上,我的近视眼只能描到第二层高的浮雕,再往上就难以识别了。由于岁月久远,两座石塔早已不允许游客攀登了,我们只能立在塔基底下,崇敬地仰头,用近似模糊的眼睛,搜寻着古旧的佛家往事。
  据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描述,沙僧的兵器原是一条月亮上的木棒。当年,吴刚砍了桂树上的一根桂枝,让鲁班雕刻、加工而成。所以这东西原本也并没什么稀奇,无非就是桂树上的枝干嘛,要在地球上,哪会没有呢?
  倒是后来画小人书的画家,演电影、电视的导演,凭空想象,无端地把沙僧手上的那条木棒,画成、演化成代表佛家器械的、漂亮的月牙禅杖了。
  久而久之,人们忘记了沙僧原来的兵器,反倒相信月牙禅杖,以讹传讹了!
  事实上,沙僧本并无其人,是什么原因让我糊里糊涂地跑到开元寺的东西塔上,寻找他呢?后来想起这事,觉得滑稽,原来,就算文化人也会犯上信赖传说的低级错误。
  世上本无沙僧,何来沙僧佛像呢?正如世上本无咸丰酒店和孔乙已,却因为有了鲁迅和他的小说孔乙已,仅此而已!
  是西游记塑造了沙僧,并非东西塔塑造了沙僧!
  6。
  也有人传言,在西塔上,有一尊有胡须的男性观音和一尊猴行者,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和猜测。但这两尊浮雕在哪里,我也并未亲见,不敢随意传言。
  只是那观世音菩萨原本确是一位男性大士,后世人不知什么原因,将他不断演化,终于供奉成女神了。这大概也是一种长期的文明演变吧?在西塔上,如果确实有这样的石雕造像,恰好也证明了人们原先的信奉和传说,是正确的,观音大士确系一男士!
  这也是闻名石塔给我们留下的有力佐证,说明佛在演变,人们的信仰也在演变。
  然而,在东塔的塔基下面,我们也看到一幅石雕,雕的是一个和尚两个凡人还有一头合十立起的猪。那猪和和尚对面立于中间,猪向和尚立起前掌做辑诚服,并且,在那猪的脚下,有一把失落在地的屠刀。而在猪与和尚两侧,则各立一个人,其中右侧那人肩挎棍子,棍子上带有一条绳子。而这个石雕图像还有一个名字,叫“符示跡”前面一个字我确实无法看清楚了。
  读过或看过电影、电视、小人书西游记的朋友,必然会联想到这四个人物一定就是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四人:那和尚肯定是唐僧;那头猪就是猪八戒;沙僧估计就是那个拿着棍子带着绳子的人,因为他要挑担;而孙行者则是最左边的这个人,他的手中没有器械,估计是把金箍棒放入自己耳朵了。
  据此推断,人们似乎可以判定,他们就是西游记中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四人。然而,在建造此塔的宋代,吴承恩的小说当然是没有出来的,然而当时的匠人们会不会从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里,联想到还有一个仆人,两只宠物——猴和猪呢?此处无从稽考!
  然在我看来,这种想象显然都是不对的。虽然我百度了许久,也查找不到这四个字的解释,但有一点肯定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有相关联的。这个浮雕大概只是佛家劝戒世人,勿使杀生手段的标识,而非去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
  由此我想,那两边的人或许都是屠夫,或许至少有一个是屠夫。而中间那人是劝戒他们不要杀生,放猪一条生路的和尚。故猪感念于和尚,双手合十,立地而谢。
  所以我想,佛法本身也是人们想象中创造的,某些雷同,纯属偶然!
  7。
  如果我们对佛界总是一知半解,是很难解开开元寺或东西塔上的浮雕故事的。凭我们的想象,没有有力的证据,那浮雕故事就如刚才我们的臆想,只是个人猜测,而无半点依据,那是什么结果都没有的。正如沙僧的兵器在西游记中,原本是一条木棒,画家导演们却硬给他弄上一条禅杖,最后,一些不明就理的东西,也就弄假成真了。
  再如那长须的观音和猴行者,对普通的游客来说,最多也只是好奇,只是臆想和对佛家玄机的猜测,并不能真正了解原本的真实本源。观世音大士从一个男儿到女儿的化身,是宗教社会文明演化的一个过程,是人们对事物认知的一个过程,是人们精神审美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往往需要上千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
  故此,开元寺的浮雕和中间的故事,更会因为它们的神秘而让人感到无限向往——它们想要诉说的是什么?是一个社会共同的认知点——真、善、美,仁、爱、慈。
  所以今天,我们很难说到底在开元寺的东西塔上,有没有手持棍子的沙和尚?有没有唐三藏取经图?或许有,有很多在你想象中很相近的故事!更有很多在你想象中,非常新奇的传说。但对我来说,让我告诉你事实真相,我只能说不知道,你自己来看吧!
  我能说的,只是我目睹的一些直观现象;我能说的,只是我耳闻的一些民间传说。但这些东西,有时并无任何实际价值。
  在我看来,东塔与西塔基座上的许多小浮雕,是十分不同的。西塔多半是狮子戏球,火龙吐珠等祥瑞浮雕图案;而东塔基座则多数是佛家故事,刻有人形兽样图案,并在每个图案上刻有案名。那么,这些图案都代表些什么呢?谁又能真正地去了解、分析、研究并把每个图案的故事编写成书,供人分享呢?——我不知道!
  只是我想,开元寺和东西两塔的故事,一是传说传奇;二是石碑石刻;三是经文经典;四是记录记载;五是想法想象
  诚然,东西两塔以花岗岩仿木结构榫眼接合,并以一万多吨的建筑重量,历经700多年甚至八级地而震巍然不动,光这点就是可歌可泣的了。而那些细细小小的东西,有没有人想过去收集并保存它们呢?若有,到底做得怎样呢?
  确实对不起了,我的网友!我不能告诉你有没有拿着棍子像沙和尚的佛陀造像,但如果你有兴趣,不妨自己过来看看,开元寺和东西塔,确实有着许多人们不知道、不了解的故事,有让一群人、几代人研究不完理之不尽的东西,在等待着你。
  8。
  正如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古老开元寺的面前,他像一个孩子:好奇、虔诚、充满想象。是的,不是所有人都来过开元寺的,也不是所有来过开元寺的人,都能了解开元寺一二三的!正如我,三次来到开元寺而依然一无所知。
  看来,人与物之间,人小物大;生命与时间之间,人短时长古人想用石头立下证据,石头几百上千年地立着,人却老死了。并且十分遗憾的是——人老死了,却忘记告诉后人,他们曾经编造过的故事!
  终于,石头不语,世人无奈!石头永生,故事却在岁月中慢慢演化、变老,最终,或许面目全非。所以,我们寻访的,往往是昨天的故事,今天的思路!
  一如拜庭前悠闲的鸽子,正与游客亲切地交流着。这也是人类的进步吧?他们能做到大善、大仁、大义,能做到爱生、惜生、怜生并使生命永恒!
  是的,只要我们爱惜生命,生命自然会接近我们——这就是寺与佛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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