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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肃帝年纪不大,年约三十五上下,在晏氏一脉中是属于旁系的不能再旁系了,昭成帝在位时只得一后一子,可惜其子早夭,昭成帝看贤不看嫡,就连秀帝都是晏氏旁系。
  秀帝体弱,在位十六年有馀,一生无子,这才传位给肃帝。
  功勋夫人初次见到肃帝时,他狼狈得像是一头掉进阴沟里的大河马,虯髯满霜,遮住了五官,为躲避连日追杀,身上衣着更是东破一块西碎一片,脚下鞋子破了个大洞,露出了满是藏泥纳垢的大拇指。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此人未来会成为肃帝,她甚至让这隻骯脏的大河马藏入了酱菜缸里。
  直到尧王大批人马团团包围住她的屋子,她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那时还未被熊吃掉的父亲挡在她面前与尧王人马对峙,父亲很是不喜拿他的姓氏出来压人,但他的姓氏确实很有用,成功的让尧王人马犹豫不敢冒进搜人。
  「久未见,福姑娘入京可一切都好?」肃帝站起身走下阶来到她面前,就像还在有渔村的旧屋时。
  功勋夫人不可查的轻皱眉,「我爹早已拋弃那个姓氏了,我如今姓姜。」
  她的父亲一生都在摆脱这个姓氏给予的枷锁,不惜带着女儿入山成为猎户,不惜让女儿目不识丁,兜转着,她还是入了都城,可这一次福氏女不会再是传奇。
  肃帝呵呵一笑,「还以为你想要临摹琅字帖,便是这个原因,原是朕想错了。」
  论阴阳怪气,功勋夫人从没有输过,她也学着肃帝呵呵一笑,「我与陛下一样,也是隔了好几代的旁系,就是我爹生前,也未能见过永安侯夫人一面。」
  准确来说,她爹甚至都没见过永安侯夫人,可谓旁系的不能再旁系了。
  她如此大不敬,怕是如果有内侍在,又要朝她挤眉弄眼到翻出眼白抽筋了,但肃帝并没有生气,她这样的真性情,这朝中也是没几个了,谢孟两个少年将军都是可以算上,一个内敛克制至极,另一个疯狗至极。这也是肃帝很喜欢他们二人的缘故。
  嗯,称讚的意味。
  功勋夫人走出大殿时,手里还捧着几幅字帖,谢小将军见状立刻迎上前伸手接过,他不露声色的打量她脸上神色,看样子是并未被肃帝刁难,也就放心下来了。
  「霖县流传出琅字帖于市,怕是鱼目混珠,皇上特意派人收购了好几幅,却发现是真跡,还是新写的。」她朝他眨眨眼,若有繁星点点。
  琅字帖的创始人早已亡故许多年了,是不可能再写新出字帖。谢小将军听闻一顿,若有所思,「难不成……福氏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世人总是将福氏给神鬼化,嫁给老永安侯的福氏女更是话本上的传奇,在成昭帝在位时,夫妻二人战无不胜,功绩显赫。
  功勋夫人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福氏若是能起死回生,肯定首先会打断老永安侯那腿,老不死还敢娶二妻。」
  传唱得再夫妻恩爱,老永安侯疯癲后再二娶也是板钉上死死的。
  「说得也是,是我想多了。」谢小将军頷首,自己说出起死回生这荒唐的想法,他都想笑了,接着又道:「可若不是福氏女,那又如何能是真跡?」
  「这也是皇上送我琅字帖的原因。」
  「原因?」
  「让我找出琅字帖的不寻常之处。」功勋夫人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但我觉得皇上只是觉得我太间了,让我找点事做。」
  两人一边温言说着小话,走出了宫门,内侍遥望着他们二人走远的背影,总感觉透漏着一点说不出的古怪,好似他们已经相伴许久了,一起走过漫漫长路,一同看尽岁月繁花。
  上巳节花灯临近的傍晚,落日满霞,都城热闹非凡,五顏六色的灯笼系了红绳掛在天上,随着轻风摇摆着,街道两旁的摊贩忙里忙外,不能错过一年一度的节日,有卖面具的、花灯的、糖串的,小娃儿三三两两在地上跳着绳,嘴里还含了颗糖,笑嘻嘻。
  谢小将军是第一次约姑娘,脱口而出的邀约却变成了他有了悸动的期待,在夕阳快要拢入远山时抵达功勋夫人府,这一次,他没有带上许三,只一人挺拔站着,一身墨绿茂竹的衣袖将他的肃气锋芒藏了几分,有了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他没有等太久,功勋夫人缓缓走出,见了他展顏一笑,她身上穿的是绒黄色的风铃木锦蜀,正好衬得他们二人有花有竹,风雅相配。
  「我还想着若是外头站着许三,我就头也不回的回房睡觉了。」她故意揶揄。
  谢小将军咳了一声,「许三回自己家睡觉去了。」
  他这话说得是事实,许三连日跟着谢小将军天天去功勋夫人府报到,早已睡眠不足的眼下一轮青黑,终于能趁着上巳节好好睡饱一顿了。
  两人并肩走入市集,花市灯如昼,千灯如白日,映着每个人的脸都热烘烘的,通街尾巷,星布如盘珠悬上,夜桥上各动物形状灯笼一盏一盏,跳动的火光,栩栩如生,四面八方的簫鼓声不绝于耳,奢糜繁华,这是肃帝登基以来最热闹的上巳节。
  人群摩肩接踵,谢小将军担心人流冲散他们二人,正欲回身拉住她的手,却赫然扑了个空,他惊诧地回头,那穿风铃木的姑娘不知去向,他心高提起悬盪,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
  「吼!」一隻熊面具驀然出现在他眼前。
  「?」谢小将军只是一动不动,毫无任何表情回应。
  「没意思。」功勋夫人拿下面具,悻悻然失望的说,她是特意悄悄买了这熊面具的,没想到谢小将军的反应如此冷漠,转身要走,手腕被他给握住了。
  是温温热热的,带着痒意的厚茧,他的手指骨很修长匀称,指甲缝都是乾净无垢的。
  「我吓到了。」他睁眼说瞎话,见她回头瞇起眼,继续一本正经的加强语气,「真的,我吓到了。」
  其实令他吓到的却不是那熊面具,而是不见她在自己身后陡突而升的慌乱,像是心中空落落的,有什么悄然失去,他不知道这样的心绪是为何,引起了涟漪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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