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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岁好年将至,风雪人归夜生情

  年关将近,府里内外都忙着到处采购年货,除旧迎新,这些本来是属于叶寒这个女主人应做的事,但由于她身子尚未康复,出不了门,所以府中的一切事宜自然是落在了陈福身上,就连斜阳巷育荫堂的杂事俗物都是江流画替她奔波处理的。
  雪又簌簌落了一个苍茫大地,白茫无垠,江流画这几日都是在雪落和雪停中度过的,别看育荫堂小,但近年关各项事宜全堆积在一起,还是忙得她够呛的。来回辛劳几日,终于在今日发放完学堂先生的月钱、处理完学堂杂物和明年书童入学的相关事宜,她才能停下来歇下,跟叶寒说道说道以免她担心。
  “这是今年的账本,学堂的收入与各项支出上面都有,你有空看一下。还有今年育荫堂放学比其它学堂较晚,又临近年关,我想着学堂的教书先生也不易,辛劳一年敬业授课,便每人多发放了五十文钱,让他们都回家过个好年。”
  叶寒翻了账册几页,账目清晰,除去学堂各项开支还略有盈余,笑着说道:“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育荫堂仅凭学童束脩就可做到财务收支平衡,还不是你平日精打细算的功劳。”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都是方山长管理有方,我最多就是帮着处理一些学堂杂物。”江流画谦虚道。
  说起方云中,叶寒这才想起他是孤身一人在并州,不由问道:“方云中现在是在学堂还是回了京城?我还想着亲自谢他一下。”去年并州城被后褚围城时,方云中没少出力安抚城中民心,这才少了祸乱起,少了青川的后顾之忧。
  江流画听后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听学堂的人说,这位方山长每日必闻鸡起舞赤膊练剑,看来从伍参军之心从未消过。你若真见了他,他再求你让青川收他入伍,到时你怎么办?”
  方云中的背景身世她听小叶说起过,这等贵公子若真不小心在并州出了什么意外,受牵连的还不是叶寒他们。
  想想也是,叶寒暂时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吩咐道:“常嬷嬷,你让陈管家备一些过冬的被褥和过年的吃食送到育荫堂去,多准备一点,千万别怠慢了这位方山长。”
  “是,老奴记着了,夫人安心。”夫人如此看重这位方山长,想必此人定有夫人不敢怠慢的理由,如此,她这一当奴婢的又怎敢怠慢。
  “阿笙!!”
  正说着,叶寒突然一声尖叫,手及时地把快落下榻沿的阿笙给拽了回来。
  还好是虚惊一场,叶寒抱着什么也不知依旧在她怀中傻笑的阿笙,心有余悸,想打他的心都有了。这么大一张绣榻都不够他玩,还到处四处乱爬,也怪她这个当娘的分心了,只一心跟流画说话,没注意到这个小调皮鬼又开始闹腾了。
  叶寒刚才被阿笙这么一吓,犹带惊魂后怕,面色不好,江流画也是后背一凉未除,安慰着叶寒,“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也别太紧张,阿笙还小,正是顽皮爱玩的时候,以后多注意就行了,你也别太担心了,你这身子忧心不得。”
  脚边有两筐靛蓝麻布盖住的竹篮,江流画提到桌面上来,缓和气氛道:“对了,瞧我这记性,我今日去学堂时碰见何嫂了,她专门提了两篮丹果让我给你,说是一点心意,希望你别嫌弃。”
  丹果春生,鲜甜可口,虽不是什么名贵鲜果但胜在亲民可喜,善持家的妇人会把春时采摘的丹果放在自家地窖中贮藏,若保存得当可放至冬日。可并州春短若无,山中丹果若精灵飘忽不定,能采摘的数量很有限,即便是家中采摘够多的也撑不过一夏,更别提秋来冬至。在这瓜果蔬菜少缺的冬日,能有一抹鲜艳可爱的丹果着实让沉闷了一冬的空白多了几分的欢喜。
  也许是这篮丹果取悦了叶寒,又或许是怀中阿笙安静后的乖巧让叶寒余悸渐消,叶寒脸上的僵硬松动了不少,浅笑道:“何嫂真是有心,这并州冬日谁家不缺菜少粮,即便是端王府冬日也少有新鲜果蔬可吃。冬日丹果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她竟送了我两篮,这反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江流画平心说道:“这是你应得的。你想想你为斜阳巷做了多少好事,若无你开绣庄建学堂,让他们家家有饭可吃,孩子有学可上,要不然战乱刚罢的这个冬恐怕又有多少家要卖儿卖女才能撑过这个寒冬了。再说,这两篮丹果并非何嫂一人送的,这一篮多的是周氏三兄妹托何嫂一并送给你的,若不是你找人把周杨氏从并州弄走了,这三兄妹以后的日子恐怕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艰辛了。”
  叶寒抱紧怀中正啃着自己手指头的阿笙,感慨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一生唯唯诺诺惯了,唯见不得当娘的没了心肠,抛家弃子就罢了,还阴魂不散地向自己的子女作孽,若恶鬼吸血般非吸得儿女血尽人亡才罢休,这哪是亲人,分明就是披着亲人面孔的仇人。既然如此,周氏三兄妹还不如没了这亲娘,至少此生还活得轻松一点。是不是,阿笙?”
  周氏三兄妹的事让她心有所触动,不由低头看向自己拚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却见阿笙胖嘟嘟的手中早抓了一颗丹果,就着自己上下四颗小米牙一点一点啃得正欢,啃得满脸都是深红的汁水,整一个小花猫,叶寒这才知道他刚才这般安静是为何。
  “真是个小吃货,牙都没长齐呢就这么能吃,等你牙长齐了还不得把自己的小猪蹄一并啃了。”
  叶寒边说着边把快伸进去嘴里的半个小肉手给拉了出来,满手都是丹果碎末,还吃得满嘴都是,还边憨笑着望着叶寒,边啃着嘴里残留的丹果末,叶寒看着也无奈了,想着自己怀他时好像没饿着他吧,怎么能吃得这样!
  叶寒实在拿阿笙没法,抬头说道:“秋实,你把丹果拿下去给阿笙磨一碗丹果果泥来,难得见他爱吃。对了,别磨多了,快到午间了,我怕阿笙吃多了又吃不下饭。”
  秋实又有吃的可以捣鼓,很是兴奋,提着两篮丹果兴高采烈地就去了小厨房,阿笙见桌上吃的不见了,手脚并用地想从叶寒怀中挣扎起来去找吃的。叶寒本就被阿笙刚才差点摔下绣榻心有余悸,现在又见阿笙调皮捣蛋起来,不由新老旧账一起发作,用手轻拍了下阿笙圆滚滚的小屁股,假装严厉道:“别闹,娘在给你擦手,等会摔下去了怎么办。”
  叶寒本就是想吓下阿笙,所以手劲没多大,根本就不疼,所以对阿笙的威慑力根本不大,嬉皮笑脸继续挣扎乱动,可江流画却看不下去,见阿笙被叶寒“打”了,心疼不已,一把从叶寒怀里把阿笙抱过来,还埋怨着叶寒,“你这当娘的可真心狠,也不怕把阿笙打疼了。来江姨抱,江姨给阿笙洗小手手,把手洗干净了江姨给阿笙糖吃,好不好……”
  这也是叶寒另一个头疼的事:阿笙这个小机灵鬼,凭借着自己天真无邪的可爱样儿把合璧庭内一众女性弄得母性泛滥,无论是已婚的未婚的都没逃过他的撒娇卖萌。每当阿笙不听话自己开始训斥时,总有一双双同情可怜的眼睛望着自己,好似在向自己向阿笙求情,弄得叶寒打也不是说也不是,只好抱进屋内关了门单独教训阿笙。
  可流画与丫鬟婆子毕竟不同,她是阿笙的姨母,她一护短起来自己拿她根本没有办法,叶寒看着她抱着阿笙给他洗手擦嘴的温柔样,打趣道:“你要是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不是更好。”
  江流画低头逗阿笙,没做多想,“有阿笙不就够了。对不对阿笙?”江流画举着阿笙逗乐,逗得阿笙咯咯大笑。
  叶寒朝常嬷嬷使了下眼色,常嬷嬷立即带着屋内丫鬟婆子退了出去,叶寒这才点破说明,“年节繁忙,我与青川在三月挑了个好日子,初五迎春,天地祥和,宜嫁娶。”
  话被叶寒说得如此明白,江流画想装傻充愣逃避也逃避不了,尴尬着羞意,“这事……不急,等他忙完了再说也不迟。你也别去说,这种事哪有女方主动提起的。”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叶寒让江流画放宽心,宽慰道:“只是这后褚灭国也快一年了,陆知家仇已报,他父母在泉下亦可安息了,你们也该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再这么拖着,你看阿笙都能走路了。”
  阿笙在江流画怀中玩够了,挣巴几下从江流画怀中爬了出来,小手扶着矮案边沿蹒跚走路,虽然步子不稳不时踉跄几步跌坐在榻,但还是自己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叶寒的怀里,撒着娇要叶寒抱。
  说真的,见到叶寒母子这一幕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江流画是羡慕的,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也有这么个可爱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家,还有那根只会朝自己傻乎乎笑的木头,拉着红绸的一头行礼三拜,然后成为自己的夫,自己孩子的爹,拉着自己的手慢慢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还是会傻乎乎朝自己笑,笑得那般实诚,安稳了她的一生。
  叶寒瞧着江流画失神恍惚的模样,打趣道:“想什么呢,想得耳朵都红了?”
  江流画顿时羞红了脸颊,手不由自主去遮掩自己发红的耳朵,却发现一点都不发烫,她这才知晓自己又被小叶给戏弄了,气得不理她。
  叶寒也是个爱闹的主,低头问着阿笙,“阿笙,你想让你江姨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还是两个都要?”
  阿笙哪听得懂他亲娘在说什么,见叶寒伸出两根手指自己也学着比弄,只婴孩的手太过胖乎短小,根本张不开,小手摆出的手指直接变成了五根手指,叶寒借机打趣着江流画,“你看,阿笙嫌两个太少了,伸手就要五个弟弟妹妹,你这个当江姨的可得加把劲了,争取两年生三,到时阿笙就能带着弟弟妹妹到处去玩了,是不是?”
  阿笙见娘亲朝着他笑,他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江流画拿这对母子没法,只好拿着口巾帮阿笙擦去快流下去的口水,假装生气道:“你这小没良心的,亏江姨平日里这么疼你,你居然跟你娘合着伙‘欺负’江姨,江姨再也不给你糖吃了。”
  “啊……唔……”,阿笙还不会说话,只能模仿着大人们的口型开口闭口,娇憨可爱的模样看得江流画脸上紧绷的假怒一下就破功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从有了阿笙,这冷清压抑的合璧庭便多了几分温暖的人间气,这平淡如水的日子叶寒不再觉得有多无聊,日子还是日复一日地过着,但每日的欢声与笑语却能填满她心中无着无落的空白,她很安心。
  是夜,青川夜归回合璧庭,退去一身风雪寒意,进了房却发现叶寒未在床间熟睡。青川不用想就转身去了合璧庭的暖阁,那是阿笙住的地方,姐姐一定在那儿。
  果不其然,青川轻声入门时,就见叶寒守在摇篮旁,身子趴在摇篮上全神贯注地望着摇篮中已熟睡的阿笙,眉眼温柔如水,脸上恬笑诉尽作为母亲的满足。
  青川轻声走近,手抱住叶寒纤弱的双肩上,叶寒惊着转身回头,小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军营有事今夜可能回不了府吗?”
  “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怕吵醒阿笙,青川拉着叶寒出了暖阁,握着叶寒发凉的小手,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今日不在她背着自己干了什么坏事。
  “又偷溜出去玩雪了?”青川佯怒问道。
  叶寒尴尬一笑,立马心虚低头不敢迎接青川的质问。
  若是姐姐身子尚好时,她在院中玩会儿雪他自是不会干涉,只是她现在身子未愈,经不起天寒地冻,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让他怎么不生气,可看见她被自己“训”得垂头不说话的可怜样儿,青川最后也只好无奈叹了一声气,就此作罢。
  “今日是你生辰,这事便算了,但,下不为例,知道吗?”
  青川握着叶寒的手也有会时间了,可还是难暖她手中凉寒,他知道这并全不是寒间腊雪所致,更是她身子的原因,为此,他更心疼得不行,哪会真舍得训她。
  今日生辰庇佑让她躲过一劫,叶寒悬挂在心头上的大石不由落地,松了口气,她真怕自己出门玩雪又惹青川生气,然后被他抱在怀里压在床上狠吻一番,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都松不了嘴,直至把她吻晕了为止,她可怕了。
  出了暖阁,两人回了房,房中小红圆桌上已摆好了一碗热腾腾的面食,青川牵着叶寒挨桌坐下,递箸给她,“今日小寒,是你二十一岁的生辰。你说不想大操大办,想简单点,甚至连辰礼都不收。但我想着这生辰过得再简单,至少一碗长寿面还是应该有的。尝尝我做的长寿面,虽然面不及你做得细长均匀,但至少比以前有所精进。”
  叶寒含笑接过,低头一尝,清明的眼蓦然一惊,就像蜻蜓点过湖面荡起了一层层涟漪,青川看不透她的心思,身子前倾问道:“味道如何?”
  “味道不错,丹果的清爽与猪肉丁的鲜味很搭,看来秋实的厨艺又提升不少。”叶寒中肯说出评价,可这却不是青川想知道的,叶寒自是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低落,于是又连忙补充一句道,“……这面虽然卖相不好,但面长筋道,入口顺滑,看来你这揉面的手艺确实长进不少。”
  第一次被人如此戏弄一道,青川非但没生气反倒心生喜悦,只因那人是叶寒,“长年吃住在军营,有时跟着伙房营长学过几手,才发现这和面揉面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好生专研,不卖足力气千揉百遍,哪能做出人人称道的好面。”
  这是她在云州时第一次教青川作面说的话,没想时隔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还记得,叶寒颇有动容。
  青川拉着叶寒的手,指尖细细抚摸过她手心中每一处薄茧,在云州她为他承担了生活的磨难,只给他抹汗不累的笑。他在最想照顾一个人时却无能为力,现在他有能力护她一生了,可她自始至终就不曾想要过。
  “姐姐,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之于你弟弟的份量远重于丈夫。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强求你能立刻接受我。我等你,等到你真正认可我是你丈夫的那一天,反正我有一辈子去等你。”
  叶寒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过离开青川,她也没想过违背自己战前军营中许下的诺言。只要青川对她好对孩子好,她不介意这一辈子就这样跟他过完,可丈夫……太难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时间能否转变青川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叶寒抬头静静看着青川,就如同他此时安静看着自己那般,“青川,我现在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否等到你说的那一天,我只能说,我尽量。至少我现在已经不再排斥这样的生活、与你这样的相处,至于你说的,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纵然答案与自己所期待的隔了千山万水,但青川还是欣慰应下,他不怕等,他就怕她连一个等待的可能都不给他,这比直接杀了他还残忍。
  雪夜寂静,烛色清幽可暖人,两人双拥而立,破镜重圆更如胶似漆,千言万语诉不尽千百衷情,静拥无声却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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