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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僧(五)

  庙中的火光渐渐地小了些,在绮罗手中缩成了小小的一豆,却仍是十分活跃地跳动着。绮罗垂下眼来,看着手里的火苗,一秒钟都不愿意再多看那人一眼。
  她这个人随性惯了,从不喜欢察言观色。不爱看别人的脸色就算了,自己却总爱甩脸子。遇到自己不待见的人的时候,哪怕用鼻孔对着别人也不愿意正眼瞧他一眼。
  她一直觉得,勉强自己看不待见的人,是要眼瞎的。
  “哇!这是什么,好神奇!”玲玲睁着大眼睛看着绮罗手中的那一豆火惊奇道。
  之前火光暴涨的时候她吓的一下子把头埋到迟悟怀里去了,这时候火光变小了,她才像个小猫似的探头探脑地冒出一个脑袋尖来。
  她看着阿瞳道:“你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她属火柴的。”曹宁口快地代她答道。
  刚要开口的绮罗:“……”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属火柴!”小丫头惊奇地赞叹道。
  绮罗心道,嗯,我也第一次知道。
  自己之前说自己属木头,怎么现在就变成了火柴呢?绮罗看见一旁迟悟和罗汉都憋笑憋得异常辛苦,就非常想打人。她于是十分不客气的瞪了曹宁一眼。
  曹宁:“???”我说的不对么?
  有火光照亮,绮罗这才看见了这个小小佛堂的全貌。
  不,说佛堂都是在瞧不起佛堂。
  这屋子极小,进门正对着的墙上供了一尊半人高的石雕佛像,满屋子里乌乌泱泱的全是人,把这本来说不定就没有多少的佛光愣是给挤得一点都没有了。
  这一票人现在全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或是惊恐万状,或是一脸呆滞,不同相貌,同样的表情。
  “你、你是什么人?”飞着摔出去的那个男人显然是被吓破了胆,结结巴巴地问到,再没有了之前跟曹宁说话时的气势。
  “唉。”绮罗长叹了一口气,思量着自己到底该不该转过头去再看看他。
  她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冒着眼瞎的危险再看他一眼。然而,在她屈尊降贵地垂下眼皮的前一刻,还在挣扎着翻白眼。
  曹宁:“……”
  那摔倒在地上的男人:“……”
  这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你是有多不待见他?
  绮罗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皮,眯着眼瞧了瞧他。那人生的倒是壮硕,极是高大,比罗汉也矮不了多少,气色相较于其他人来说也要略略地好上那么些。
  她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抱起了胳臂,手里的那斗火苗十分乖觉地停在了空中。顿了半晌,她才二大爷似的一抬下巴:“喂,你谁啊?”
  那男人想来原本是个横的,下意识地想要回嘴,可话还没出口,便又想到了之前那险些把他头发丝都给烧焦了的火焰,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给吞回了肚子里。他咽了咽口水,乖乖答道:“我叫杜二。”
  “杜二啊……”绮罗随口念到,“你刚刚,是想干嘛?”
  “我、我……我没想干什么,我跟曹宁开玩笑的,闹着玩的。”他讪讪地笑道,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简直是将旁人当成了傻子。
  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信他。
  “嘁。”绮罗冷哼了一声,“曹宁刚刚说,要给我弄点吃的,怎么着,你不乐意?”
  “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说。”杜二连连摆手。
  “那听你的意思,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赖你不成?”绮罗又一挑眉。
  “不不不,不是,怎么可能……”
  “我听曹宁的意思,这间庙里的粮食不是你的。那你跑来逞什么能?”
  “没有没有,我哪敢呐。”那杜二连忙往前爬了几步,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他转着眼珠道,“我就是、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们这粮食不多了,我怕不够……啊,当然,如果您要吃,那肯定是管够的。”
  满脸的殷勤,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之辈了。
  这样的人绮罗见得多了,不待见是不待见,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想把他怎么样了:“得了得了,你赶紧滚起来吧,看着我眼晕。搞得好像我要把你怎么样似的。”
  绮罗一挥手叫他滚蛋了,这才又问起曹宁来:“刚才路上也没说清楚,你们出了出不去,连粮也没得吃了么?”
  曹宁听罢,神色一黯,默了半晌,才淡淡地开了口。
  原来,这蛤.蟆山上的人,遇见的并不只是鬼打墙那么简单。
  “自从这下山的路走不通之后,山上的地里面的庄稼在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了,什么稻米果树,全部都没有了。大家伙全都是靠往年的陈粮度日,才度过了前面一段时间。
  守着陈粮坐等死本来就够让人绝望的了,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大概也就两三个月前吧,村里面接二连三就有人会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且死的悄无声息,前一天人还好好地,后一天就死在了家里,而且死相极惨。有人说是妖怪作祟,可那些人死之前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所以到现在我们之中也没人见过妖怪长什么样。
  因为没人能走出去,也就没法向外面求救。好在山里还有一位普慈大师,就住在这寺庙里面。他虽然没法破开这个迷阵,但毕竟是位高僧,我们住在他的寺庙里之后,死人的情况就大大减少了。另外,我们村里面的自己的粮食吃的也差不多了,而寺庙里面还有一些余粮,大师慈悲,都拿出来分给大家一起吃,所以后来村里面人索性都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挤到这里来了。”
  “我刚刚虽说问你饿不饿,但其实即便你是真的饿了,我也只能去盛些薄粥米汤给你喝,这迷阵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了去,大家伙也都指着剩下的米粮求活呢。”
  曹宁说完,便默不做声了,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声叹,似是又勾起了在座众人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沉重情绪,众人脸上都显出了绝望的神情来,有人不自觉地叹息,有人甚至忍不住抽泣起来。
  估摸着之前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的不想提及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现在一石激起千层浪,被曹宁把这故事讲了一遍,便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绮罗瞧着,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原本就在想这个山上的迷阵是怎么形成的,现在则是更加的疑惑了。不仅设下了迷阵不让人出去,还断了村里人的粮……
  何方神圣,这么能作?
  屋里面还沉浸在一片悲戚当中的时候,打这正殿拐角处的一个小门里走出来一位妇人,端了一只碗来。她走到近前来,把碗捧给了绮罗他们,碗里面是晶莹的米汤。
  绮罗一看,真的是……米汤……
  米和汤……
  那妇人未曾见到之前绮罗在这屋里面放火的场景,也不惧她,只当她是个寻常小姑娘,对她道:“寺里面剩的米粮不多,大家都要吃,所以我刚刚去铲了些锅底……你们将就着吃吧。得到明日午时才有的吃了。”
  “啧,不吃。”绮罗看着那清澈见底的米汤,嫌弃地不行,直接推给了迟悟和罗汉。玲玲又从迟悟怀里面冒了出来:“娘,我也想喝。”
  那妇人一愣,显然不忍,叹了口气,还是道:“不行,不记得大师的话了吗,一人一天只能吃那么多,乖,明天再吃。”
  玲玲听了这话,显然是有点难过了,但她很听话,眨了眨眼睛,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啧,喝什么米汤啊,不喝!我请你吃糯米糍粑!罗汉——”绮罗叫着,“把包裹拿出来!”
  “是,老大!”罗汉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就等着她一声令下了,把包裹赶紧就拿出来了。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干粮。
  罗汉天生比较能吃,每次出远门都带一大袋子的干粮,都是馕饼之类管饱的东西,是以他的行李才会那么沉的。而绮罗和迟悟的包裹里,反倒没什么吃的。唯一的一点,还是在那个茶摊,绮罗多买了两份糯米糍粑。
  罗汉把那一袋子的吃的堆到了众人面前,这些个人成日里就只靠米汤度日,看见了馕饼馍馍一个二个的眼睛都快绿了。
  绮罗也真是被吓到了,一个哆嗦赶紧离那堆吃的远远的,她要是靠近一点,都会被这群人盯出一种自己要被吃掉的错觉。
  她也不废话,简单明了一个字:“分。”
  罗汉便把吃的拿出来分给众人,众人皆是争先恐后,一拥而上,生怕晚了就分不着了。罗汉一边分一边高声地叫着:“诶!别挤!一个一个来!嗐,还挤,我脚都快被你踩掉了!”
  玲玲抱起糯米糍粑一口咬了下去,小嘴动的飞快,她还没忘了他娘,刚吃了一口赶紧就钻了出来,把糍粑捧到她阿娘面前:“娘,你吃,可好吃了!”
  杜二也拥上前去抢吃的,绮罗拿起一个馍馍就砸到他头上:“你!给我少吃点!罗汉,就给他一个,多了没有!”
  哼,叫你刚才不给我吃?欺负死你!
  那杜二被一个馒头砸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听她这么说顿时整张脸就垮了,欲哭无泪。不过能有吃的就不错了,他抱着那个馒头哼哧哼哧地蹲到一边啃去了。
  罗汉分着分着,约莫分了一半了,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剩下的半袋子就没分,赶紧跑过来了:“老大,你的意思是……全分完?”
  绮罗一抬眼:“不然呢?留着烧给饿死鬼吃?”她忽然想起这些东西好像是罗汉的,又一挑眉:“你舍不得啊?没事,等我出去了,赔你就是。”
  “不是,怎么会舍不得呢,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舍不得。”罗汉一挠脑袋,“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得省着点吃?这……咱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绮罗略略一思衬,点了点头:“嗯,有点道理。要不,你再去把吃的收回来?”
  罗汉默默地扫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众人:“……我怕他们会把我给吃了。”
  绮罗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没事,放心吧,出去还不简单么,不会叫你饿死的。”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大不了不就是放火烧山嘛哈哈哈哈。”
  罗汉:“……”
  罗汉总感觉自己是不是上了什么不得了的贼船,默默地把剩下半袋子的干粮给收了起来,算是防患于未然。
  这壁厢,绮罗又召出一豆火苗来,把手里的糯米糍粑给烘热了,塞到玲玲手上。玲玲就像只小狗似的,安静地歪在绮罗怀里,吃的脸颊上都粘了米粒,迟悟笑着伸手帮她揩了个干净。
  一时间,这个小庙里,因为这突然而至的一行人和一袋子干粮,而又有了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一潭死水一般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叫道:“大师!大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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