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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65节

  “石城门驻防空虚,这里久攻不下,反叛军极有可能绕至此门,清凉山大营立即要增补……”
  众将领领命而去,弥漫的硝烟里显出了一个颀秀清逸的身影,顾以宁站在城墙上向城外看,河中遍布了死伤者,反叛军此番攻不下,后退五里,倘或齐王大军能够在日落前赶到,便能将反叛军收割殆尽。
  他在城墙上良久站着,有如沉金冷玉一般的面庞上,沾染了血迹与烟尘,使他的温润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顾以宁正自沉思,忽觉衣袖被牵动,他回转了身,撞上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他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看不够似的,眼神和软。
  “小舅舅,我为您挣来一个中大夫的诰命……”她心情很好,眼睛也弯了起来,突发奇想,“这么说来,您往后是不是也成诰命夫人了?”
  第72章 .渴鹿奔泉我的事,你总要管一样…………
  天色不好,烟霭沉沉。
  新晋的五品诰命“夫人”心情却很好。
  城墙外的城郭硝烟弥漫,将天空熏黑了半边,顾以宁在这样的天光下,肌骨清透的像是山涧一淙泉。
  他微微俯身,望住了眼前的小姑娘,许是因为将将历经了炮火,他的眼底微微泛红,比往常多了几分温度。
  “是诰命夫君。”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喑哑的嗓音里有些依约的笑意,“我不过是正五品的文渊阁大学士,并无虚衔在身,如此多谢你了。”
  这样认真而诚挚的道谢令烟雨欢欣鼓舞,扭捏了一下,立时就将这份感谢大方收下了。
  “这算什么呀,往后我还能给您挣来更多呢!”她心情很好地弯起了眼睛,“说不得哪一日,我能再给您挣来一个超一品的诰命,到时候让您在一群诰命夫人里横着走。”
  顾以宁面上的笑意更盛,回身看了看身后城墙外硝烟弥漫的城郭山野,牵住了她的手,慢慢向下行。
  “好,我也很想知道横着走是何等的威风。”他将她小小的手窝在掌心,她的手指却不老实伸展开来,寻找他手指的间隙,一根一根的嵌了进去。
  后颈生起了一些细微的栗。
  顾以宁顿了顿,停了脚步看她,“昨夜情势委实凶险,往后……”
  他心里从昨夜得知此事后,后怕便萦绕在心头,每每想起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可此时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又觉得不能将自己这份担心说出口。
  他斟酌着,“……你做的很好,倘或我往后有了什么难题,你还要为我多拿主意才是。”
  烟雨望着他珍而重之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有一股豪情升起来,她点头,眼睫毛便随着轻颤了一下。
  “您的脸上沾了些泥。”她踮起脚来,轻抬起手,拿衣袖为他拭了拭,放下来时,眼睛里就带了些许的忐忑,“政务国事上,我可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她拧住了眉头发起愁来,“打仗什么的,我是完全不懂的,还有调兵遣将、断案谋略……这些可就太难了!我只能在很小很小的事上拿主意……”
  顾以宁眼睛里的笑意益发深浓了。
  “我的事,你总要管一样……”他又牵住她的手下行,脚步轻缓,“你昨夜涉险,心里可怕?”
  烟雨心里还在为着拿主意这件事犯愁,冷不丁地听见小舅舅这般问,愣了一愣。
  “怕是自然怕的,可一想到能为您解忧,我就不怕了。”她回忆着昨夜的遭遇,兴奋起来,“陛下夸我是天选之人,仔细想来,可不是么?出了北安门,正好撞上明质初,是他一路将我送到了香茶姨母的医馆里……”
  小姑娘唠唠叨叨地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通,倒没发觉身边人蹙起了眉,一直说到了通犀地龙丸,才仰头说道:“香茶姨母的祖上乃是齐云山上有名的神医,据说她的老外婆会龟息大法,活了一百六十岁……待赶明儿风平浪静了,我就去请香茶姨母带我上齐云山,也去学一学龟息大法。”
  她奇思妙想够多的了,顾以宁淡淡地嗯了一声,烟雨就歪头问他,“龟灵而有寿,千年生绿毛,万年蔽天地……您说,这世上有千年万年寿命的神人么?”
  将将说到了明质初,这会儿却又提起了千年的绿毛龟,这样的联想很让顾以宁无奈。可她又问的真诚,顾以宁不得不清咳一声,回身道:“若是知道活千万年背上就会生绿,估计无人愿做神仙。”
  烟雨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脚步已然到了梁太主的车马前。
  顾以宁掀帘入内,问了祖母安,便见梁太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金陵城,可守得住?”
  顾以宁静默一时,抬头道:“守得住。”
  这三个字简简单单,梁太主又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她只叫他保重,岔开话儿去,说起烟雨的事来。
  “……出宫不难,难的是寻到那一味合香片。几百个亲卫兵发出去了,就烟雨找到了药,倒是救了陛下的命。”
  烟雨低垂着眼眸,心里十分的高兴,顾以宁想到方才那一句诰命夫人,只觉得心头微甜。
  “时也命也。”他感慨了一句。
  烟雨便在一旁小声道:“陛下还封了一个县君给我,以后冶山上开采的矿产全是我的了——太主娘娘说,冶山那里自古就出产铜铁,大有可为。”
  一句大有可为说的很是隐晦,左不过就是值钱的意思,顾以宁笑着看向她,“寻个掘金的工匠过去查探查探,说不得能开采出金矿。”
  听到金矿两个字,烟雨的眼睛就亮了。
  这一时吴王的大军还在金陵城外,梁太主便问起宫中的时局来。
  “太子垮台,程寿增身为太子太师,必定受牵连,目下他人在何处?”
  顾以宁想到昨夜的凶险,眉头紧锁。
  东宫怕是做梦都料不到竟有这样的变故。他身为储君,只等着陛下咽气,便可顺理成章地登基,届时即便东宫护卫被亲卫军死死压制,也无力回天。
  现如今,东宫垮台,身为太子派系的湖阜党皆被羁押在文渊阁中,程太师身为湖阜一派的第一人,理所应当地受到了陛下的追究,只是那盛实庭……
  顾以宁想到昨夜,他代天子罢黜东宫,一切事宜处理完之后,却在乾清宫中,见到了痛哭流涕的盛实庭。
  此人早将程太师拟定的票旨呈上,看似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他思绪收回,缓声道:“陛下如今身子孱弱,只将程寿增羁押在阁,以待后续。”
  梁太主闻言便不再言语,只嘱咐了孙儿万莫要保全自己,这才叫他回去。
  烟雨便跳下车送他,跟在顾以宁的身后亦步亦趋。
  “小舅舅,昨夜我出宫时,遇上了一个人……”她方才听梁太主说起了政事,便想起了昨夜之事,“我说我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侍女,他还不依不饶地追着问我是谁,那一会儿我害怕极了……”
  顾以宁闻言霎时转过了身,眸色渐深。
  “此人可是身型清瘦,蓄了胡须?”
  烟雨点了点头,有些心悸,“他的眼睛好生阴狠,像是要把我生吞了一番。”
  这一时情势正紧,城外依约响起了车轮滚动之声,穿云破雾而来。
  顾以宁心头掠过些许担忧,来不及同她说起一些前尘旧事,只回转了身,认真地看着她。
  “此事说来话长,你等我回来。目下先随着祖母回去,万莫随意走动。”
  烟雨乖巧地点了点头,见小舅舅眼睛里有些许担忧之色,这便仰头,对上他的眼眸。
  “您别担心,昨夜只有我陪在太主娘娘的身边,还不是一切平安吗?”
  昨夜办成的那件大事,使烟雨多了许多的自信,这一时反而宽慰起顾以宁来。
  她踮起脚,凑上来顾以宁的耳朵,拿手在一旁遮着,小声道:“您方才不是说,我总要管您一样么?”她的声音渐小,像纤羽拂过,“往后您晓起上朝时,我为您系玉带。我就管这个,成不成?”
  烟霭沉沉的天光下,年轻的阁臣耳尖微红,他看着小姑娘脚跟落地,眼睛弯弯的望着他。
  他嗯了一声,眼尾那一处染着笑,温柔如星光挥洒。
  “成。”
  烟雨雀跃起来,牵住了他的衣袖,晃了一晃,“您要快些回来,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同您说……”
  她的声音和软,有如云一般轻轻掠过他的心尖,顾以宁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面,送上了马车。
  烟雨心里砰砰乱跳着,上了马车,一路同太主娘娘闲话不提,进了斜月山房之后,便见香茶姨母也在,娘亲正吩咐着芳婆的儿子窦筐往雍睦里跑一趟。
  “去,瞧瞧那一位老夫人可有吃喝,倘或那里怠慢她,索性接到咱这里来。”
  顾南音将将吩咐完窦筐,见女儿完好无缺地进了门,一把扑了上去,搂住了道:“我的乖,你可算回来了!”
  她揽着烟雨进卧房,一路直管唠叨,“窦筐往午朝门前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今儿早晨才传回来消息!天使进了府,竟封了你一个县君!”
  她高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女儿点头,又指着屠香茶道,“你姨母也说了你昨夜讨药的事,我就知道你这是做了了不得的大事。”
  烟雨兴冲冲地坐在了娘亲的腿上,搂住了她的脖颈,好一阵儿撒娇,一时就被娘亲赶了下来,“如今我可是五品县君的娘亲,身娇肉贵的,你可别坐我大腿了。”
  香茶在一旁笑,顾南音就同她逗闷子,“你可别笑,谁能有我造化大?女儿竟封了县君,往后我也要作威作福了。”
  屠香茶递给她一盏茶,又拧了她一把,“瞧你这幅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道的啊,还以为你当了多大的官儿!”
  顾南音好看的眉眼愈发得意起来,“可不是,从前我上贡院街买糖炒栗子,那城门楼子下的老道士就说我有大造化,福气大着呢,现下可不是应验了?”
  能让娘亲这般高兴,烟雨只觉得心里无比的高兴,又同香茶姨母、娘亲细细地说了昨夜的事,一直说到了天擦黑,便听着外头敲锣打鼓,人声鼎沸的,西山麓外头,就有小童喊着的声音掠过去,响彻云霄。
  “齐王爷领着大军打回来啦!”
  平头百姓们不知道什么齐王爷吴王爷的,只知道吴王是反叛军,围了金陵两日两夜,十三个城门被打的千疮百孔的,现下反叛军被打跑了,那就皆大欢喜。
  于是芳婆又被安排着往聚宝们瞧热闹去,到了二更的时候才回来,面上的神情却古里古怪的
  于是斜月山房的女人们都围了过来,芳婆就蹙着眉头,向着自家姑奶奶说着话。
  “奴婢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想不明白,有点儿困惑的样子,“那位齐王爷浩浩荡荡地进了城,后头的护卫队举了一面可威风的大旗,上头却吊着一个荷包,奴婢远远儿瞧过去,那荷包的颜色纹样款式,怎么同奴婢给您做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呢?”
  芳婆没注意自家姑奶奶的脸色,只一心琢磨着。
  “上头还坠了个布做的小元宝……姑奶奶,您把您那只荷包拿出来比对一下。”
  第73章 .青松落色时来运转花开后,好运福气在……
  齐王进城的旗子上悬的是谁的荷包,荷包里有什么,顾南音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有一样她却不明白,那个被她始乱终弃的小相公,同齐王到底有什么相干?
  那一晚在广济堂对过的宅子里,他被顾南音踢下床,可怜巴巴地讨要五两银子,顾南音十分大方地连银子带荷包都赠给了他——反正往后是再也不见了,不如分别的时候体面一些。
  那荷包不过成年男子手掌般大小,蓝缎底上绣了四时花,上头悬了烟雨手作的小元宝,是以芳婆一眼就能瞧出来。
  顾南音不由得懊悔,早先那小相公在金陵城大肆寻人的时候,就使过这一招,自己怎么还能如此大意,再送他一个荷包呢?
  眼见着芳婆问她荷包的去处,顾南音一时语塞,手上的动作就不自然起来,屠香茶何等的明锐,打了个岔,站起身要顾南音送她。
  “这么晚了,你送我一程。”
  于是顾南音顺势站了起身,挽了屠香茶的手就往外急匆匆的去了。
  出了斜月山房,过了廊下的那一盏灯,屠香茶同顾南音一时无言,快步走了好一阵子,屠香茶才乜了她一眼,道:“贡院街那个老道士原话怎么说的?”
  顾南音还忐忑着,听见屠香茶这般问,愣了一愣,脚步就慢了下来。
  “那时候我还小,我姨娘领我上贡院街买糖画儿,瞧见那个老道士瘦成个秸秆,我姨娘就给了他二两银子,那老道士就指着我同娘亲说,这孩子岁大运红,拨云见日一般同,时来运转花开后,好运福气在后头。”
  “我姨娘到底是跟着我那老外公念过几年书,明白其中的意思,欢喜极了,又给了那老道士二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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