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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以间之

  皇帝回到垂拱殿没多久薛进便从甜水巷赶入禁中, 将一张卷起的小纸条上呈皇帝。
  “探事司亲见两个时辰前姜洛川进了益国公主宅,且在里面呆了足有两刻钟。”
  ——啪!——皇帝将展开的纸条重重拍到桌上,“朕对他已经足够仁慈了,他却要屡屡挑战朕的底线, 他仗着自己的姓, 以为我真的不敢拿金陵姜氏的嫡子开刀么?”皇帝旋即将纸条攥进手心, “是, 朕继位之初的确是靠的萧姜两族, 但朕没有杀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皇帝瞪着恶狠狠的眸子,“派人将他圈禁, 去给御史台带话让他们呈弹劾的奏章,至于怎么写这是他们在擅长不过的事用不着朕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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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二十年十二月,年关将至,益国公主非皇帝亲生一事却突然在京中传开, 时隔十六年之久京城有半数人不知道朝廷的禁令以及不知道益国公主并非皇帝骨血之事。
  皇帝听到风声后大怒, 命皇城司缉拿一切散播流言者,前侍御史姜洛川因此被捕入狱, 台谏连连上疏弹劾其为子不孝为臣不忠,又指责姜洛川戴孝期间私闯禁中要求严惩, 而后又有皇城司伺察上奏皇帝言姜洛川教唆公主离间君臣有不轨之心。
  消息传出后引起朝中一阵恐慌,于十二月十五日的望参上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章厚列前御史姜洛川十大过错要求皇帝严惩。
  “陛下, 臣要弹劾前侍御史姜洛川。”章厚端着笏板站出。“御前问话,屡屡顶撞, 曾为御史台长官之时带领御史台滋生事端忤逆君王, 为人臣而不忠是为其一。”
  “自其妻族落败, 对妻儿不管不顾, 不闻不问, 为人父而不慈是为其二。”
  “生父丧不满三年,便释孝服而服具服私闯大内,为人子而不孝是为其三。”
  “...”
  一些私德之事被宰相抬到朝堂上愤愤指出,且姜洛川又是被皇城司押入刑部大牢的,低下一群官员便也不敢替其争辩。
  “臣最后还要弹劾一条,”章厚端着笏板直起身回头瞧了一眼满堂朱紫,“乾元三年天子于紫宸殿上寿,臣等在此处行三十三拜,而后于寿宴之上过继宗室之女为皇女,朝廷下令命所有人不得提及公主生父母,天子视为己出,然,”章厚皱起眉头加重了声音,“姜洛川却因天子庭杖而怀恨在心,闯入益国公主宅中挑唆公主,离间公主与陛下的父女关系。”
  “臣这里有一份商贾画押的口供,”章厚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起的纸张,“姜洛川不仅教唆公主还让商贾四处散播流言,商人游走各州,使得消息扑卷,借以陛下昔日有立皇太女之意而教唆公主夺权意欲搅乱朝政,祸乱朝纲。”
  内侍上前将章厚手里的卷纸接过从西阶登至御座旁转交皇帝。
  章厚再次直起身,拿着笏板朝身后的众臣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此,”旋即转过身端正笏板朝皇帝跪伏,“谋逆之大罪,臣恳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听得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指责后群臣开始议论纷纷。
  “什么仇什么怨竟能让一向温文尔雅的章相都生怒至此,这是要将人往死里逼啊?”
  “听说章右相的同胞妹妹与侍御史和离没几年就抑郁而终了…”
  “前些年章右相好像还去姜家索要了章氏留下的长子,御史台当时还上书弹劾了吧官家没理。”
  章厚跪伏后,都堂内半数官员跟着一同跪下,附议道:“臣等恳请陛下严惩,以正朝纲。”
  但大部分官员都是站在原地隔岸观火,火未殃及自己便纷纷选择了沉默。
  “诸卿以为该定什么罪呢?”
  “陛下,姜氏死不足惜!”章厚端着笏板抬头道。
  章厚今日的反常也着实让皇帝震惊到,章厚自登科以来除了维持新政私下从未与人结怨,且为人又随和,“大朝会在即,诸邦使臣相继到达,此刻东京城不宜见血,朕已经命人将其关押,如何定罪当交由大理寺审问。”
  “卫宋的今日早已不是开国之初,万邦来朝,古有几朝可以做到如此?以血祭旗,惩不轨之人,必能震慑诸国,陛下如此袒护,难道是因为他姓姜是国朝丈母的亲外甥么?”
  章厚伴君十余载一直惟命是听,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胆大的质疑声,“章卿非要逼朕么?”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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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后内侍抬着肩舆迈着急凑的步子赶往内廷,祁六也迈着快步跟随,“官家不是一直都想除了他么,今日朝堂上章右相的陈词足已将其流放。”
  “朕是想杀他,可是朕...”皇帝低下头,“朕怕姐姐难过,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又是丈母最为疼爱的外甥,朕以小人之法惩治小人,却倒头来栽了跟头,”皇帝仰着天长叹一声,“上好权谋,则臣下百吏诞诈之人乘是而后欺,阴谋诡计只会让自己陷入黑暗。”
  肩舆至内东门时突然停下,从门槛内跨出的内臣走上前躬身叉手,“小人见过官家。”
  “圣人让你来的?”
  赵平走近一步,“圣人让小人给官家带话,圣人说,国法如何便该如何,官家不用顾忌太多,”旋即又抬起头,“人一生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没有两全但也不能两失,所以圣人选择了自己最在意的。”内侍的眸子里印着一抹绯色。
  皇帝垂下搭在扶手上的手,红色的袖子也随着滑落。
  皇帝低着脑袋盯着自己腰腹前的革带黯然失神,“你是不是以为姐姐最在意的人是我,而我最在意的却是天下。”
  内侍站在侧前方躬立不语,皇帝便又颤道:“可是你知道吗,我是因为都得到了才会有放手一搏,我不需要选择,因为我有人支撑,我觉得太过平庸便配不上这么好的她,让我真正有野心与欲望的,”皇帝抬头,睁着微红的眸子,“是她。”
  内侍攥着自己交合的双手,“人最根本的是欲,无论何种总免不了贪婪,上位者的贪婪比天下万民都要重,得到感情,野心所带来的欲望就不会因此而止,因为在陛下眼里,”内侍紧合着出了汗的手心,“都想得到。”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人君陛下无愧于万世,数年如一日,待之以真心,为人夫陛下无愧于皇后殿下,”内侍跪伏下,眼里视死如归,“但是六郎对娘子呢,也许世人会觉得皇后殿下有官家这样好的夫君乃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官家为人夫确实胜过天下太多人,但小人是姜家的家仆,从前为的是大娘子,而今为的只有娘子,所以小人事事偏向的都是娘子,小人随在娘子身侧二十余年,能看得到娘子不轻易显露的担忧与难过,但那些看不见藏在心里的呢?”内侍摇头,“小人无法去想象。”旋即拱手于地将头磕下,“官家在驾驭权力的同时...也被权力左右着。”
  “被权力左右...”皇帝睁着失神的眸子,似乎想起了先帝的话,“太宗皇帝也曾对先帝说过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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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二十年十二月十九日,前侍御史姜洛川革职,由旧文官寄禄官阶朝散大夫降为武阶崇仪副使,同月二十日又罢官阶褫夺功名,大理寺定罪三日后斩首于开封府五朝门。
  自太.祖建国崇文抑武成为朝廷风气,官僚集团内部便有着文不换武的铁律,此消息一出惊动整个东京城,姜氏一族从金陵赶赴京城,辞官归隐的族老纷纷至大内请见皇帝。
  姜家族老及姜赋正穿着先帝赐服跪在宣德门前,先后有都堂、殿中省、入内内侍省三拨人马出城劝其离去都未果。
  “姜洛川知法犯法,此罪乃是大理寺所定交由刑部审核...”
  “太.祖有训不杀言官。”
  “他已不是言官了。”
  “天子为杀他强行文转武,专横独断...”
  “放肆!”内侍斥责道,“若非他是你们姜家的嫡子你们今日会在这里替他求情吗?少用你们私情去诋毁官家,官家对他已是仁慈,圣人也多次派人警告,他不但不知悔改竟然敢教唆公主争夺储君之位,这样的人不死何为?”
  内侍旋即走近一步,“瞧瞧你们这一大把年纪,你们金陵姜氏也是百年望族,怎会如此不知体面不懂人情世故,为了一个不争气的东西让满族人跪在这里,也不怕丢了文穆公的清誉与姜家的颜面?”
  “皇后殿下...”
  “圣人说了,她是姜氏的外孙,可也是国朝的皇后,姜家的今日皆是咎由自取,于公于私她都无愧于姜氏。”
  姜赋正跪出,“我年轻时也觉得国法不可违,但如今哥哥去了,自嫂嫂病故长子夭折,哥哥便只剩这唯一的血脉,皇后殿下还是楚王妃时为获姜氏支持曾亲自到金陵祖地,难道殿下当真这般心狠,连亲舅舅唯一的骨血都不肯施以援手搭救吗?”
  内侍看着姜赋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近将其扶起,“姜公您素来是个通明达理之人,这触怒国法之事,皇后殿下要如何施救?”
  “若尊祖训,姜洛川有罪却罪不至死,大理寺所定的罪名有多少是莫须有呢,只因为天子想杀他,能劝动官家的...”
  “你们姜家子弟众多何苦吊死在一颗树上?”内侍仰头瞧着太阳底下跪伏的众人,里面不乏正值青春的少年,“姜公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那群孩子们多想想。”
  姜赋正扭头看了一眼姜家的少年,旋即垂下双手长叹,姜氏由乾元初之盛而到如今逐渐衰微,“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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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二十年二十四日,设法场于开封府五朝门前,引得诸国使臣及商贾争相观望。
  是日上午,狱卒死死按压着犯人强行将三械与手壶替其戴上随后用露车将人从刑部押往朝门。
  至法场后,姜洛川被几个戴幞头的吏员毫不客气的从露车内拽出又用力推搡着押到刑台上,吏员见其走得缓慢便伸手重重推了一把,“难道没长脚么?”姜洛川转身怒瞪,“小人得志!”
  “噢哟,”吏员故作惊吓,“这话说得好像您自个儿有多高尚似的。”
  至正午,大内钟鼓院击鼓一百五十声,刑部官员按例端来酒菜喂食服死刑的囚犯,姜洛川撇过头,“嗟来之食,何以入腹。”
  官吏冷不丁的瞧了他一眼旋即将饭菜收回,“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嗟来之食,文人风骨可比命还重要?”
  官吏收好饭菜起身,低头看着昔日这个出身顶级望族之家的嫡公子,“你最好期盼一场雪或者一场大雨,这样还能多活几天,如能延缓到嫡皇孙出生,兴许官家一开心就将你放了呢。”官吏又抬头用手遮着额头,“不过这刑期可是司天监所定,如今晴空万里大抵是不可能咯。”
  日晷上的指针倒影慢慢变长往东边移去,临近午时三刻,官吏赶至法场报时,刽子手便将犯人背后写有姓名与罪行的明梏取下,阵阵寒风刮过将犯人凌乱的头发吹起。
  “圣旨到!”行刑的前半刻钟皇城司禁卫骑着一匹快马高举着皇帝的手诏闯进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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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拱殿——
  太阳直照垂拱殿前,皇太子从早到现在跪了整整一上午,暖阳并不能驱散这冬日寒风刮过的刺骨之冷。
  皇帝坐在殿内批阅札子与各部的奏章,再看到几分求情的奏疏后将其重重合起甩到桌上,起身大怒的吼道:“太子还跪着吗?”
  祁六与旁侧的侍从都被吓了一跳,旋即躬身叉手道:“回官家,太子殿下还跪着,已经两个时辰了。”
  皇帝抬手撑在腰间单挞尾的革带上深吸了一口气,“叫他滚进来。”
  殿外立着几个内侍黄门,见着皇太子被风吹得脸色苍白,便于心不忍的走下台阶提醒道:“殿下,如今局势紧张,朝中各部大臣日日上疏反对,罢职贬官都不能完全禁止..”
  皇太子强迫自己睁开将要合起的双眼,声音有些微弱,“所以陛下就要杀人立威吗?”
  内侍黄门叹了一口气,“殿下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太子妃殿下以及尚未出世的皇孙多多着想。”
  “我要见陛下...”
  内侍黄门挑起眉头,自知再劝也是徒劳遂又转身登上殿阶。
  两刻钟后入内内侍身都都知从殿内走出,准备宣召时只见皇太子晕厥于殿前。
  “殿下,太子殿下!”殿前一众内侍及殿庭一角立候的东宫内侍纷纷跑上前。
  “快宣太医,快去呀。”祁六连忙将人扶起背上了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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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官家,如果非要做选择那就是姐姐大于江上。但她两者都得到了,以她的性格是不会甘愿安安稳稳做一辈子文臣所谓的“圣君”而且可能会驾崩得更早(抑郁)因为她是个女性,而封建帝制里处处都在打压女性,她要是个没有抱负的人也赢不了这场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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