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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定厥家

  一个月后, 各国使臣相继到达开封府,西夏使者带着贡品从兴庆出发抵达东京城,朝廷命礼部接待将其安置于都驿西亭。
  建平十二, 正月初一禁中举行正旦大朝会, 诸国使臣与州官来朝, 皇帝于大庆殿宣召陛见。
  直至入夜时分,一辆马车进入城东北隅的昭庆坊途径楚王府侧院,院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琴声略带悲伤却与孩童清脆爽朗的笑声夹在一起使人闻之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孩童声渐渐远离,哀婉的曲调弹至一半时突然变调,亦不知是弹错还是弹琴人故意为之, 听闻此声,马车内的人突然睁开眼,撑着坐起连忙道:“停一下!”
  车夫勒了勒缰绳, 瞧了一眼旁侧的高墙大院,向身后道:“旁边就是楚王府,官人可是在府中有相识之人?”
  她将车帘掀起, 眸中印着灯光照耀下的青砖绿瓦, 也正是这垒砌的青砖将她的视线阻绝, 轻轻攥着衣角眨着黯然失色的眸子喃喃道:“曲有误...”
  “官人?”车夫见人没有应答便又道:“咱还走吗?”
  这首钟爱亦常听的曲子自她离京已有将近一年时间不曾听过了,不管是弹琴人还是听琴人对曲谱的熟悉又怎会出错, “嗯,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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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琴的手缓缓停下, 墙垣外传来一阵车铃声, 那是都驿西亭旁马车租铺里租借马脖子上所系铃铛发出的声响, 铃铛不少见, 但此声音为这家租铺独有。
  萧幼清听着铜铃声看向墙垣正想起身时身后传来站定的脚步声。
  “曲有误, 周郎顾,这周郎已做恒古自是不会闻顾。”
  直直的影子将灯笼照耀的烛光遮去一大片,影子旋即弯曲,“下官见过六王妃。”
  萧幼清坐定,“这么久过去,陛下的荣宠看似出格,实则都只是在表面,他暗中观察太子并没有易储的打算,萧姜两家不复从前,而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撼动东宫。”
  “所以下官来向王妃求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
  “东宫正位以下官一人之力的确难以撼动,可若加上枢密院那就不一定了,所以下官想向王妃求一封未来储君生母的荐书。”
  “荐书?”
  “下官想娶枢相之女。”
  萧幼清看着梁文傅故意讥讽道:“陈煜的女儿,以梁参政的作为恐怕就算是官家的旨意也…”
  “他会的。”梁文傅打断萧幼清的话,“王妃是知道的,人心莫测,火海刀刃之上谁又不想求存。”
  萧幼清伸手抚着琴弦,“就算加上枢密院,但只要陛下不想易储,你们做再多都是白费。”
  “的确,如今是陛下掌握大权,陛下是不想易储,但可以逼太子造反,逼陛下易储,下官知道自下官成为二臣,太子便派人盯视着下官,下官亦是只有在这楚王府才敢吐露心声。”
  听着正中下怀的话萧幼清没有立马答应,反而忧虑道:“太子也是君,万一不成这可是灭族的死罪…”
  “王妃若不搏上一搏,等太子继承大位王妃又当如何?以太子的心狠王妃今后的处境可想而知,就算王妃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寿春郡王,那可是楚王留下的唯一骨血。”梁文傅力陈利弊试图说服楚王妃下定决心,“以王妃的聪明才智我相信是能够分清局势的。”
  见楚王妃低头不语,梁文傅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辈,不用自己说心中也有考量,“倘若郡王登位,君主年幼王妃必临朝称制,下官的生死依旧握在王妃手中。”
  萧幼清缓缓起身,“吕相一向圆滑,梁参政在政事堂加上枢相,虽有二府之力但这还远远不够。”
  “王妃请言。”
  “还需利用陛下的疑心太子的贪心来一场瓮中捉鳖,只是…”
  “但凭王妃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用不着梁参政赴死,但是呢需要参政涉险。”
  莲花刻漏的标尺渐渐上移,等候母亲的孩子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不肯入睡。
  “姑娘,小郡王见不到您不肯睡下。”
  梁文傅转身看向院口,旋即朝楚王妃躬身,“王妃心思缜密,为君主,下官愿冒险一试。”
  萧幼清起身,看着天边的月色裹紧了披风,“夜深了,我记得梁参政的家在新城吧?”
  梁文傅点头,“近日朝中事务忙,新旧城又相隔甚远下官便在城北租了房子居住。”
  “原来如此,恕幼清不远送。”
  “下官告退。”
  梁文傅走后萧幼清唤道:“喜春,他睡了吗?”
  “才哄着睡下。”
  萧幼清看着出檐上的弯月,“你到底在哪呢?”随后走回卧房看着榻上熟睡的孩子,“你爹爹走后人人都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只因我是女流之辈以为掀不起风浪便将主意都打到你这个孩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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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轻轻抽着马鞭,停留少许时间的马车缓缓向前,一路上铜铃声清脆,一直到一处挂了栀子灯的大宅院门口才停下,栀子灯上还盖着竹叶编成的灯罩。
  “官人,到了。”车夫将门子打开跳下车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扶人下来。
  楚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小小的银子扔过。
  市井流通多为铜钱,白银作为国家储备通常只用来赏赐大臣,除却大额交易百姓见到银子的机会不多,车夫瞪着圆滑的眼珠子,“嘿哟,用不着这么多,官人要是满意,下回到咱们店里还让小底伺候就成。”
  “你回头自行去换成十贯铜钱,将店里的克扣去了应当还能剩不少,今日陪了我一整日你也辛苦,剩下的几贯铜钱就当是赏钱。”
  车夫这才将银子收起朝带着面具的人拱手,“多谢官人。”
  等人进去后车夫才跳上车,一改那嬉笑的脸色摇晃着脑袋道:“宦官子弟吗?看着像读书人没想到竟也会来这种地方,带着个面具是怕人认出吧,哎,这个世道真是世风日下。”
  带面具的人刚一踏入院子,浓浓的脂粉味便扑鼻而来,“这位小官人可是第一次来,还带着面具,莫不是怕这妓院里有相熟之人被认出让自家娘子知道了去?”
  “貌丑不敢示人,不过姑娘的话也有道理,劳烦帮在下请云妈妈出来,我必有重谢。”
  “知道咱们云妈妈看来小官人不是第一次来,请到雅间上座稍等。”女子说话间招呼来一个打杂的厮儿及吩咐茶酒博士上茶。
  “小底替官人拿行囊吧。”
  楚王看着手里的包袱摇头道:“无碍,我自行拿着,这里我也熟,你带我去最高的那个楼阁便好。”
  “是。”
  包袱里也没有什么重物,有的只是她去裁缝铺里换下来的几件西夏服饰。
  倚窗而站的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楼底昭庆坊一座大宅院,院里灯火通明,明明正旦新年却见不到任何红色的喜庆。
  ——吱呀——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门外刺眼的光随着缝隙透了进来,入内的女子瞧着四周阴暗,“怎么不多掌些灯烛?”
  厮儿便低下头,“是这位小官人不让。”
  “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
  妇人迈着轻盈的步子入内,见临窗的身影很是眼熟,但又不敢认,“不知官人叫奴是...”
  “云姨,是我。”窗户边的人转身走上前,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
  “王爷?”妇人旋即红了双眼,捻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喜极而泣道:“自消息传回我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诈,王爷这般聪慧又怎会遭那奸人害了去。”
  已过去半年,但楚王每次想起火场上的死里逃生时仍会感到一阵后怕,“算是劫后余生。”
  云妈妈瞧着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便走到旁边将余下的灯一一点亮,“奴记得王爷是怕黑的,王爷可曾回府么,六王妃惦念您也时常会派人来问您的着落,奴冬至的时候瞧见六王妃在从幸的车架上玉颜憔悴。”
  楚王揪着手将头低下,“我不敢回去,亦须得克制自己否则做了这么多便要功亏一篑,待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出城,云姨想办法替我传话给四驸马,以及替我转达娘子...她的六郎一切安好。”
  云妈妈点头又将京中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楚王,最后抬起头犹豫的看着楚王,“还有一件事…”
  低头分析局势的人复抬起凝着双眼,“从前云姨可是什么都不会瞒六郎的。”
  云妈妈抬起头,皱眉道:“柳姑娘...没了。”
  思索计划的人突然脑子一空,“哪个柳姑娘?”
  “六王救回来的那个柳四姑娘。”
  平静许久的心再次掀起小小的波澜,楚王不信的摇着头前一步追问道:“她一向康健,怎么会?”
  “去年春,她...”云妈妈低下头,“怀了那梁文傅的孩子,可又因为出身让身为执相的梁文傅遭到御史台弹劾,那姓梁的真不是人,只因此便将怀有自己子嗣的女子送去了京郊的宅子,奴也是不曾想到她会在夜里临盆,是早产又是难产,咱们的人赶了数里路才请到大夫可…终究是晚了一步,一尸两命,母子都未能救回。”
  楚王颤着倒退了几步,旋即重重瘫坐在交椅上,捧着脸欲哭无泪道:“她还那么年轻,便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若不是我一开始的算计,又怎会让她困于此。”
  云妈妈走上前很是心疼的看着楚王,“若没有成都郡王当初的阻止他们两个早给人打死了,纵使万般无奈这都是柳氏自己选的路,六王没有强迫她,于她已是恩重如山。”
  楚王摇头道:“她将自己困在了笼子里,可这锁笼子的钥匙却是我给的。”
  空气渐渐凝固,楚王沉默了良久后调整心态长呼了一口气,“继续监视京城乃至京畿道及周围各地所有消息,既然他们笃定我死了,那便将计就计,不必派人去报平安了,直接给王妃与四驸马送信,另外差人与我联络时叮嘱他们务必要万分小心。”
  “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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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大早,一商队从东京城拉着满车货物出城向西离去,一辆马车从途中分道没有继续向西而是沿着渭水渡河从渭水南绕了一大圈用了将近一月的时间抵达熙州。
  “将军,有个送菜的商人说手指被咱们的人掰断了嚷嚷着要见您,怎么打发也打发不走。”
  “手指掰断,手?”大胡子听着心中一惊,旋即坐下失神的叹道:“不可能的。”朝下属轻轻挥手,“左右不过是要钱,给些铜板子打发走吧。”
  “是。”
  大胡子拿起身侧一把老旧的佩剑,轻轻摩挲着剑柄,“你可是恩公看中的人啊,早知那日我便是拼死也要跟随在你身侧。”
  “将军,那人还是不肯走,还辱骂您...”士卒压低声音,“说您苟且偷生。”
  这话气的大胡子将手中的剑插入土中,“岂有此理!”
  云头靴走的极快,甲片咔咔的碰撞着,“是哪个不识相的东西...”
  直到张槐走来,因无理取闹差点挨打的人才逐渐安分下来,见张槐走近她便将遮挡风沙的巾布取下。
  张槐一瞬间楞定,旋即看着左右慌张的走上前将巾布重新给她带上,又拉着她进了帐。
  进帐的一瞬间,守营的副将便听到了一声重重的跪地。
  张槐揪了一下自己,试图打醒,“下官没有在做梦吧,真的是六大王?”黝黑的脸上滑下两滴泪水。
  楚王连忙将其扶起,“是我。”
  张槐哽咽道:“下官就知道恩公一定不会看错人。”
  “张将军一片赤忱,小王千里迢迢赶来也不与将军兜弯子,小王今有难需求将军。”
  张槐连忙扶住欲要下跪的楚王,“张槐一日是萧元帅的人这一辈子便都是元帅的人,元帅不在了,张槐心里便视六大王为主,即便赴死亦在所不辞。”
  对于曾经欺瞒以及顶撞过的开国公,楚王心中除了愧疚便只剩道不尽的感激,“我不会让隆德公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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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凤路转运使掌管整个西北秦凤之地的军务及政事,边境大小事务都由其直呈天子。
  熙州亦在秦凤路管辖下,离隶属州相隔不远,熙州一处院子里防御使张槐亲自端来一碗热汤,“嫂嫂,真是对不住,事关天下苍生,俺有苦衷。”
  暮春三月初,转运使司一间屋子内秦凤路转运使跪在一个穿便衣的年轻人跟前,信又不敢信的频频抬头。
  庆州之战他作为转运使亦参与其中,楚王的尸体他也亲眼看过,还因此为国家失去明主而惋惜了数月之久。
  “这个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本王还活着,本王来见你亦是出于对你的信任。”
  【“阿郎,今日上巳,大娘子带着郎君去了熙州游春,是熙州防御使的娘子邀请的。”】熙州离秦州不远,转运使素来敬重张槐的为人,两家娘子便也走得极近,他于心中苦笑,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家娘子上巳日郊外游春竟是去给当了人质。
  转运使磕头道:“下官明白。”
  “太子有反心你可知?”
  转运使心惊,“下官不知,但都进奏院有朝报传到地方,官家让六大王嫡子在冬至祭祀上终献,亦有小报说官家欲立皇太孙致东宫人人自危。”
  “陛下曾派本王去岐山,岐山是什么地方转运使不会不知,本王这次来便是奉陛下旨意。”楚王将手书拿出,“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陛下如此做是想让本王平叛乱以此功镇百官。”
  转运使小心翼翼接过查看,楚王又道:“转运使原是陛下看重的人,陛下的字迹转运使不会不认得。”
  “臣,遵旨。”
  “转运使一片忠心,陛下与...本王都会记得的。”楚王走到转运使旁侧。
  转运使跪直身子力问,“来日大王登基,不知要如何处置我这叛主之臣?”
  此人能为一路转运使必不是平庸之辈,楚王站定后沉默不语。
  转运使跪转身子朝其俯首道:“那么由臣来告诉六大王,为国家尽忠,为百姓择明主,臣,死亦无悔。”
  昔日若不是此人带兵及时赶到秦凤府她也不可能安然的站在此处,楚王松开攥在手里的手书,“成,国家不会埋没忠良,败,凭此书你可减罪,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这,才是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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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亲王皆可称作大王(算是最尊敬的称呼)
  国(亲)王的别称在宋代有很多,像宗王,真王(区别郡王)对皇帝的别称就更多了,像大家,官家,官里,但并不是宋代独有,而是延续了前朝。
  府第之称始于宋,百姓普及一日三餐也是从宋开始的,因为以前礼制大到青铜用具小到每日饮食各个阶层都不一样。
  宋皇室皇子出阁前跟随母亲住在大内,成年后开府,而公主是没有的(破例的公主没有几个,仁宗的福康公主是一个,花了十万钱)会给驸马赐宅子(娶了公主等同仕途终止,不会进入中枢机构,但是很有钱,宗室的俸禄高到什么都不用做就比宰相富裕)公主的居所也不能称为府而是宅,其实吧,宋代的很多公主都很惨,而且性格都很好,娇纵跋扈的少。(知书达理的时代也泯灭人性,作者菌很心疼这些女性。)
  郡王也有被称为大王的,但这是过称,并不合规矩。
  异姓臣子封爵带开国,宰相封爵是国公。
  其实宋代的亲王妃不称妃(而称夫人)正一品。
  嫡出皇太子是大宗,庶出亲王为小宗。
  楚王最后一句话是出自荀子的臣道,大概表达的意思是臣子要忠的不是君主而是国家。
  陛见:谓之臣子见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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