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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14

  副官长也是副官一流,但大小是个官。所以马从戎笑了:“谢大爷提拔。”
  霍相贞向床里一滚,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累了,睡了,你也直接睡吧!”
  马从戎不动声色的盯住了霍相贞的后脑勺。大嘴巴和窝心脚挨得真值,霍相贞怜惜他了。
  但是怜惜归怜惜,他得自有分寸。霍相贞很讲究上下之分,自己该走还是得走。脊梁骨一节一节的活动了,他双手撑床弓起了身。颤巍巍的下地站稳当,两条腿软成了面条,身体也是狼藉得不堪。捡起睡袍裹住了自己,他收拾了床上地下的手纸团和手巾卷,然后不声不响的出了卧室。扶着墙走向楼梯口,他心里还在纳罕:“大爷今夜是怎么回事,吃药了?”
  翌日上午,马从戎没看见霍相贞。中午霍相贞还是不出现,他忍不住,进了卧室去打探究竟。站在床边弯了腰,他发现霍相贞似睡非睡,却是昨天的病症杀了个回马枪,竟又发烧了,烧得嘴唇苍白,面颊通红,呼出的气流像小火龙,呼呼的烫人。
  马从戎有点慌,因为霍相贞身体好,从来不闹病。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他柔声唤道:“大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的病又翻了?“
  霍相贞慢慢的半睁了眼睛,目光滞涩冷漠的扫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了上,同时声音很低的说道:“躺了整半天,一个人不来。”
  马从戎一翘嘴角,露了个悲悯的苦笑:“大爷,怪我没心没肺了。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泰勒医生打电话。”
  然后他给霍相贞掖了掖被角。起身快步走向门外,他走得也不利索。早就感觉大爷昨夜不是好闹,结果真应到了今天的病上。现在大爷起不来了,他更是没落到好。十天半月之内他是别想泡澡堂子了,因为出了一身紫里透红的花,全是大爷用胳膊生生勒出来的。通体的关关节节全被大爷拆了一遍,痛苦,痛快。
  上面的皮肉疼,下面的屁股也疼。他咬着牙迈大步,想到自己是被大爷生生折磨成这般模样的,他打了个冷战,依旧是痛苦,痛快。
  泰勒医生是个老英国人,接到电话后过来看了一趟,没看出什么,只留了点消炎药。如此又过一夜,马从戎凌晨上楼,想要看看消炎药是否有效。结果借着晨光往床边一凑,他大惊失色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霍相贞的脸上出了一片红点子!
  心急火燎的,他把泰勒医生又叫了过来。泰勒医生第一眼看,说是猩红热;第二眼看,又把第一眼的结论推翻了:“不,也许是麻疹。”
  马从戎恨不能一脚把老头子踹出去,但是勉强压住火气,他的语气依然和蔼:“那么,到底是猩红热,还是麻疹呢?”
  泰勒医生掏出听诊器,开始掀了被子去听霍相贞的心肺。一番检查过后,老泰勒下了结论:“是麻疹!”
  此言一出,霍府立刻乱了套。
  白摩尼在外面玩够了,因为家里冷清,所以他直接又来了霍府。进门之后,他隐隐感觉气氛不对,及至走到了霍相贞所居的小楼,他被卫兵拦在了楼门外:“白少爷,请问您出过疹子吗?”
  白摩尼被他们问愣了:“疹子?没有。”
  卫兵答道:“那您不能进去。大帅正在发疹子,副官长说了,疹子传染,从今开始不许人随便进楼。”
  白摩尼登时急了:“什么?大哥发了疹子?他多大了还发疹子?你让我进去瞧瞧他,我不怕传染!”
  卫兵岿然不动:“白少爷,对不起。副官长发了话,我们不敢违背。”
  白摩尼这才听出了问题:“副官长?这里什么时候有副官长了?”
  卫兵面无表情的答道:“是马副官新升任了副官长。”
  白摩尼极度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是他也不行!凭什么不让我去看大哥?”
  话音落下,他想要去推搡卫兵。然而正当此时,半开的楼门中走出了马从戎。
  马从戎是长袍的打扮,背着双手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他很反常的没了笑容:“大帅刚刚入睡,你们胡吵什么?”
  白摩尼伸手一指他:“马从戎你是怎么回事?发疹子是大病,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传染了也是我的事,我都不怕,你跟着操什么心?”
  马从戎的白脸没了光彩,眼睛下面透出了青晕:“万一大帅刚刚好转,白少爷又病倒了,岂不是要累大帅费心?请白少爷以大局为重,不要闹了!”
  说到这里,他一甩袖子,转身走回了楼内。白摩尼见此情形,知道自己是落了下风。仰起头望向二楼窗户,他心急如焚,又不敢喊。孤伶伶的徘徊片刻之后,他扭头也跑了。
  他是个缺乏常识的人,想去找个医生问一问这病的严重性。急三火四的跑出霍府,他正想上汽车,不料在上车之前一抬头,他忽然看到了远方街口的顾承喜。
  顾承喜双手插兜,一路走得东张西望,显然是心不在焉溜达过来的。白摩尼眼睛一亮,当即招手大喊道:“小顾,过来!”
  17、碰壁 ...
  白摩尼虽然看顾承喜是只可笑的土包子,但是因为他救过霍相贞的命,所以嘴上尽管笑得热闹,其实心里把他认作了好人。白摩尼不会拉拢人心,霍相贞是把他当成宝贝宠爱了,霍相贞身边的人却是只认马从戎一个。他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一个开汽车的汽车夫倒是白家的人,可惜除了开汽车之外一无所知,完全无法利用。于是此刻骤然见了顾承喜,他心中一喜,竟像是见了救星一般。
  唤狗似的,他一嗓子把顾承喜吆喝到了自己面前。一把抓住顾承喜的手,他转身又走回了霍府院内。顾承喜摸不清头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跨过霍府的门槛:“白少爷,你找我有事?”
  白摩尼一边疾行,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小顾,你发过疹子没有?”
  顾承喜立刻开动了脑筋:“疹子?”
  他不知道自己发没发过疹子,没印象,回忆不起,但是没有实话实说,他转而问道:“白少爷,谁发疹子了?”
  白摩尼死死的攥着他的手腕,纤细的手指渗了汗,枝枝杈杈的又凉又腻:“是大哥!我没发过疹子,马从戎说疹子会传染,不许我进楼看他!你要是不怕的话,你替我瞧他一眼去!”
  话到这里,他猛的回了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真含了水:“小顾,出疹子是不是很凶险的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顾承喜的面孔也褪了血色:“好像是……挺厉害。”
  听了他的回答,白摩尼带着哭腔,颤悠悠的“啊”了一声。
  白摩尼一直把顾承喜领到了小楼前。没轻没重的把顾承喜往楼门一搡,他红着眼圈嚷道:“他生过疹子,可以进楼。”
  这一嗓子又引出了马从戎。意外的见了顾承喜,马从戎一怔:“你怎么来了?”
  白摩尼生怕马从戎又要挡驾,于是起了替顾承喜撑腰的意思:“他是我的全权代表!我怕传染,我不能进;他不怕传染,让他替我进!”
  马从戎背手站在台阶上,静静的看了顾承喜一眼。这一眼没什么力道,但是有内容,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发毛。顾承喜立刻觉察到了,当即露出一脸无所适从的傻相,故意呆头呆脑的看看白摩尼,又看看马从戎,并且还抬手抓了抓脑袋。
  马从戎收回目光,挂着霜的白脸渐渐还了阳。对着白摩尼笑了一下,他开口答道:“好,那就让顾爷进去瞧瞧大帅吧。瞧清楚了告诉白少爷,也省得白少爷担心。”
  然后他对着顾承喜一点头,转身迈步走回了楼内。顾承喜正要跟上,后背却是又被白摩尼狠狠推了一把:“快点儿去啊!”
  顾承喜并不在乎他的细胳膊小力气,但是顺着力道踉跄了一下,他颇为狼狈的上了台阶。
  追着马从戎走了两步,他听到马从戎背对着自己出了声:“顾爷和白少爷也有交情?”
  顾承喜且行且答:“马副官,我也糊涂着呢!在天津我给白少爷当过两天跟班,后来他嫌我给他丢人,就让我跟着军需处回北京了。这两天你一直没回家,我想着过来走走,看看能不能和你见一面。哪知道刚在街口露面,就被白少爷叫住了。听说大帅发疹子了?不都是小孩儿才发疹子吗?大人也发?”
  马从戎听了他一席话,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谁说不是呢!我也没想到大帅会闹了这个病。”
  顾承喜紧追慢赶的跟着马从戎。马从戎是细高身量,腿长,平时看着慢悠悠的,一旦加了速度,却是可以迎风走成草上飞。楼下楼上不时有年轻的小勤务兵来回经过,马从戎一边走一边又道:“现在医生也没有办法。不敢用药,如果药用猛了,疹子发不出来,更危险。”
  然后,他停在了卧室门前。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他转身面对了顾承喜。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他“嘘”了一声:“保持安静,不要惊扰了大帅。”
  看到顾承喜认认真真的点头领会了,马从戎手上缓缓用力,让弹簧锁的铜舌头慢慢缩回。及至缩到底了,他轻轻向内一推房门。顾承喜人在门口,只觉扑面一股子郁闷的热气,热气中夹杂着药的苦味。而在靠墙的一张大床上,霍相贞正静静的阖目躺着。
  马从戎蹑手蹑脚的往里走,他也跟着迈出了贼的步子。无声无息的越走越近,他对霍相贞也是越看越清。看在眼里,他的眼红了。
  他看到他的平安发出了一脸的红点子,面孔浮肿得失了轮廓,呼吸则是微弱得轻不可闻。脚步停在床前,当着马从戎的面,他克制着自己不妄言不妄动。死死盯着霍相贞的面孔,他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硬是没有出声。
  床边地下摆着几只小火酒炉子,小锅子里面不知道咕嘟着什么药,总之锅盖上带着成片的孔洞,让蒸汽可以袅袅的上升弥漫。马从戎用小手帕蘸了水,仔细擦拭了霍相贞的眼皮和嘴唇。单手撑在枕畔,他公然的弯腰俯身,和霍相贞贴了贴脸,又把手伸进霍相贞的睡衣领口,细致的摸了摸胸膛。贴过了摸过了,他直起身叹道:“还是热。”
  顾承喜不敢正视他,因为想起了外头那些流言蜚语。顾承喜管得住自己的手和嘴,可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知道马从戎是个人精,能从人的眼睛一直看进人的心。
  “大帅是睡了?”他低着头,问马从戎。
  马从戎摇了摇头:“什么睡了,是烧糊涂了。”
  顾承喜也跟着叹息,满脸的焦虑和惶恐:“马副官,你看我能干什么?我……我也挺会伺候人的。你要是信不过我,给我派些粗活儿也成。”
  马从戎不置可否的望着霍相贞,心想自己若是一时放松,这小子可能就会被白摩尼笼络去了。白摩尼,亲不亲友不友的,敢在府里成年累月的充主子,什么东西!
  思及至此,他抬手一指地面的小火酒炉子:“顾爷,那小锅里熬的都是透疹的药。你看着锅看着火,让药汽多熏熏大爷。这活儿不累,但是挺腻歪人。”
  顾承喜连忙点头:“没事没事,这活儿我太能干了。你放心,我绝不偷懒。你等着,我下楼去和白少爷说一声,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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