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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_17

  毒性渐去、带来的影响随之减弱,他损失的元气自也慢慢补了回来;而那张长年苍白的小脸蛋,也因体内生机的恢复渐渐显出了几分喜人的血色。
  但恢复的过程毕竟是需要时间的。他受损的根本虽已在体内真气的调养下逐渐修复,有些影响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补回来的……而其中最为明显的一项,便非他的身量莫属了。
  这三年间,尽管各种补元益气的汤药始终未断,可因残留的毒性作怪之故,萧宸身子在营养上的收支只能说是两两持平,身量自也没什么增长;明明已经九岁了,整个人看来却比七岁的萧宜还要娇小单薄不少……就算萧宸清楚自己迟早能够把欠下的份长回来,可偶尔见着萧宜的时候,迎着三弟俯视的眼神,那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却仍让骨子里是个成年人的他多少有些郁闷。
  ──当然,较之前生,仅只是有些郁闷的现在,无疑已经好上了许多。
  两世为人,同样是从六岁到九岁,尽管萧宸对前生年幼时的记忆并不十分清晰,却仍没少把前生的事拿来和这辈子的经历做比较。而让他庆幸的是:虽然有些事──例如他的身高──确实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他真正在意的层面上,事情的发展,却与前生有了相当大的不同。
  其中差异最大的,莫过于他的姨母小楼氏的归属。
  前生,萧宸虽同样在出事后搬回了紫宸殿正殿、重新过上了与父皇同吃同住的日子,但因身子遭毒性损了根本,又无生生诀之助,萧琰便是再怎么疼他、重视他,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继续以家国之任相托……既然最当之无愧的他失去了继承的可能,帝王要想重新物色、培养合适的继承人选,来源便不外乎两种。
  一是直接从余下的三个儿子里挑一个合心意的加以栽培;二是再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尽可能扩大选择的范围后再行决定。
  萧琰当时不过二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于立储一事本就谈不上急迫。想着余下三子里,皇长子萧宇驽钝平庸、心性偏狭;皇三子出于高氏,没直接让他找理由废了便已是极大的仁慈;剩下的皇四子萧宓又年幼顽皮、有欠定性……看了一圈全没一个看得上眼的,索性直接走了第二条路,趁年轻时多生几个备选,将来再从里头慢慢挑出合适的培养。
  萧琰是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在女色上相当节制,此前又一心巩固爱子的地位,故不仅中宫虚悬,连其下的四夫人和九嫔也都有着几个空缺。而如今他心思既改,后宫少不得要进些人来;又担心自己照顾不好病弱的爱子,遂在同沈燮和楼辉商议过后决议迎小楼氏入宫为继后,一则掌理后宫与高贵妃相制衡;二则代替早殇的嫡亲姊姊照顾年幼体弱的皇二子萧宸。
  当朝适龄的名门淑女无数,萧琰又是个年轻俊美的帝王,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从此永伴帝王侧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小楼氏之所以能雀屏中选,还是托了萧宸这个侄子的福。
  小楼氏与亡姊感情不错,入宫前又被老父语重心长地耳提面命了一番,对萧宸自然极为尽心,说是将他视如己出亦不为过……只可惜人心易变,小楼氏生了皇五子之后,对亡姊的孩子便开始有了亲疏之别;其后高氏一系败亡、楼辉病故,更让这位继后的心渐渐大了起来。
  她想要自己的孩子上位,萧宸这个元后嫡子无疑是最大的阻碍,会做出萧宸前生那样的决定本也无可厚非……但萧宸是真真将姨母当成亲人看待的,这样的背叛自然犹为伤人。所以重来一世,尽管上辈子那些让他对亲人心灰意冷的事儿都还不曾发生,但萧宸却早早拿定了主意,一旦父皇做出和上辈子相同的决定,他就是做一回小人,也一定要阻止小楼氏入宫。
  至于该如何阻止,他暗自琢磨了千百回,最终想出的仍不过一番撒娇般的若姨母有了亲子,还会继续疼宸儿么──在他想来,以父皇的英明,单凭这一句,自然便会想到迎小楼氏入宫的隐患,从而打消这样的想法。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这句他琢磨了无数遍的谗言,最终并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因为父皇并不曾广纳后宫,更不曾动过半点立继后的念头。
  ──其实归根结柢,也是萧宸太想当然耳了。
  上辈子他遇到岐山翁是十六岁的事。而在那之前,不论是他还是萧琰,都认定他的身体已经好不了了;以萧琰的立场,当然得想办法再弄个继承人出来。而这一世,萧宸假托梦境整了一出代父收徒,又用自身超凡的天资让萧琰看到了爱子痊愈的希望,自然便没有了广纳后宫或立继后的理由。
  更别提因着萧宸重生后较之上一世更显聪慧贴心的表现,萧琰对这个次子的疼宠呵护只有更甚,连爱子有望恢复的事都瞒着沈燮楼辉等人,就更不会给人威胁到爱儿地位的机会了。
  事实上,没了造人的需求,萧琰就连后宫都去得少了;省下来的时间则大半留给了爱子,只有少部分放在了处理朝政上头。
  ──当然,这之间的差异,也就只有两世为人的萧宸知晓而已。
  姨母上辈子的作为可以说是他的一大心病。所以这一世,听闻姨母议亲、最后嫁给了颇受外祖父看重的新科状元之时,萧宸比起高兴更多是释然,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确能改变些什么的踏实感──这种心境上的转变不只影响了他的神气,更让他的内功修为大幅增长,顺势跃上了一个层次、成功晋入了至关紧要的大周天阶段。
  待到如今,尽管九岁的萧宸身量与同龄人相比仍过于娇小、肤色也白得有些过分,但因有生生诀相助,他不论记忆力又或思绪敏锐的程度都比前生强上许多,精力也大致恢复到了与一般同龄人持平的地步。再加上躯壳里属于成年人的心智和因修习内家功法而增强的种种体能,以未来的储君来说,所欠的也不过就是相应的知识与磨练而已。
  ──至少,有爱子出色的表现作为对照,萧琰对其他的几个孩子虽也时有关注,却是每关注一回、就越发坚定了心底让爱子承继大位的念头。
  可知晓他这番心思的,也就只有包含孙医令在内的寥寥数人而已。
  而原因么,自仍在于高氏之祸。
  高氏未除,有先前险些痛失爱子的阴影在,萧琰越是将他视若珍宝,便越是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即使萧宸的身子已日渐好转、再没有往日不能见风的虚弱,萧琰也始终将他的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紫宸殿内,连偶尔出屋晒晒太阳都得先预先做好安排,更别说是面见旁人了。这保护程度之严实,可说比起大户人家养在深闺的娇小姐都不遑多让。
  如果萧宸真如外表一般只是个普通的九岁孩童,不论身体好坏,对这样给父皇强行拘着不让外出多少会有些怨言。但萧宸对父皇的信任和倚赖已经到了有些异乎寻常的地步,又有前世长期卧病和死后以魂灵之姿被锢在父皇身边的经历,早就习惯了行止受限的生活,对父皇的限制自然全无异议,反倒还十分享受这样相对单纯的生活。
  ──若真要说还有什么不满的,也就只有父皇因忙于政务、不能时刻陪伴在他身边这一点吧。
  眼见窗外的天色已染上薄薄霞光,往日此时早就回寝殿同他一道用膳的父皇却仍旧不见踪影,踌躇半晌,难以静心的萧宸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抬头朝一旁侍候的菡萏问:
  菡萏,前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禀二殿下,今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并无什么乱事发生──二殿下有此一问,可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菡萏便是当年及时救治了萧宸的潜龙卫,虽留在紫宸殿侍候,却早被萧琰拨到了爱子名下。她这三年日日看顾萧宸,对这个二殿下诸多不凡之处深有体会;故虽不便妄议朝政,却仍不免顺着孩童的话头小小关切了一番。
  萧宸毕竟多活了一辈子,即便此生的轨迹与前世已截然不同、他也无意拿自己知晓的后事显摆说嘴,可一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想法和感慨,听在旁人耳里却时有振聋发聩之效。再加上他为功法来历编造出的代父收徒一说,便非刻意为之,在紫宸殿一众侍候的宫人眼里,萧宸这个皇二子却仍多少带着几分神秘的色彩。
  也因知晓萧宸的不凡,若说除了萧琰这个爱儿成痴的父亲、天下间还有谁是发自心底认定萧宸必能承接家国重任、带领大昭再创盛世的,便非菡萏等人莫属了。
  萧宸对周遭人态度的转变并非毫无所觉、也曾想过是否该做些什么来抹消这些影响;可见同样察觉此事的父皇不仅不以为意、还时有推波助澜的举动,显然是想藉此替他收揽人心,萧宸便也放弃了原先欲图弥补的打算,只依着父皇的安排顺势而为了。
  所以对菡萏像是认为自个儿有能力未卜先知一般的反问,已经有些习惯的萧宸沉吟了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想法照实说出了口。
  只是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他若有所思地道,父皇近日不是回来得比往常晚,便是用了饭后又到前殿书房招人议事,显然正忙着什么要紧的……除此之外,孙医令近日请脉的次数也比以前频繁许多,还总是挑着父皇在的时候,明明没什么事也总要在殿里磨蹭良久。若非我对自个儿身体的状况知之甚详,怕都要以为──
  说到此处,萧宸的话音戛然而止,却是由自个儿的话中摸出头绪、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孙医令不只是位德高望重的优秀医者,更是个知情识趣的臣子。就算打着关心自个儿恢复状况和真气作用的借口,会来紫宸殿来得这样频繁、还刻意磨磨蹭蹭地一待至少半个时辰,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好学而已……偏生他表现得这样古怪,父皇却始终未置一词;以萧宸对父皇的了解,与其说是孙医令的好学得了父皇默许,还不如说这事儿根本是出于父皇的授意。
  换言之:孙医令是在作戏。
  问题只在于为何要作戏,和这戏究竟是做给谁看的。
  而前一个问题,萧宸几乎是才意识到孙医令诸般举动的玄虚,就已摸到了其间的关窍。
  他与父皇同住紫宸殿,负责日常请脉的也都是孙医令。后者来得这样频繁,就算明面上打着的全是为皇二子请脉诊治的旗号,在旁人眼里也依旧存在着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可能性。
  ──那便是帝王龙体有恙。
  但萧宸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且不说孙医令替父皇请平安脉时从未避着他;就说他与父皇日日同吃同睡,若父皇身子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也没可能逃过他的眼睛才是……尤其自打生生诀晋入大周天后,他不只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就连旁人的生机变化都能多少觉出一二,又怎会不清楚父皇龙体究竟安康与否?
  父皇明明无恙,却故意让孙医令遮遮掩掩地做出龙体违和的假象,目的自不外乎以此为饵引人入彀……而这个人是谁,在萧宸想来、十有八九便非高氏一系莫属了。
  ──也就是说,父皇打算对高如松等人下手了?
  想到这里,萧宸心头一跳,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推想父皇可能的筹算和谋划,思绪便已先一步被人打了断。
  因为一双蓦然环过腰臀、将他娇小的身躯径直抱拥入怀的有力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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