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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202

  男人的胸膛像堵墙一般可靠是夸奖人的话。
  “施主又帮了小僧一次,叫小僧如何感激……”爱染腼腆的抱着自己的包裹,“小僧一定每天都为施主念经祈福,愿施主能得到福报。”
  “小师傅客气了。”贺穆兰看了看他身上不合适的衣衫,再看看他光溜溜的脑门,叹了口气。
  “你们寺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居然让你一个小孩子出来到处跑。现在山下乱的很,到处都在捉僧人还俗,你还是回山上去比较好。”
  “我们寺里也没有人了……”爱染情绪低落地抱紧了包裹,“我师父圆寂了。我师兄们早就一个个陆续下山了,我只能去东平郡找我的师叔。”
  “那你一定是找不到了。”贺穆兰惋惜地看着他,“现在所有的僧人都还俗了,要换回俗家的衣衫,放弃自己的法名。你那师叔只要是在寺庙里修行的,一定是被勒令还俗了。像你们这种山野小寺里的僧人,若是没被发现的还好,被发现了还要被抓到官府去服徭役。”
  “不……不可能吧……”小沙弥傻了眼。“我师叔怎么会还俗呢?他可是西域来的高僧啊!”
  “呃,那说不定就被遣送回去了。”贺穆兰猜想着。“要不然,你到下一个县城,直接去找衙门,请那边衙门开个还俗的文书,你就还俗过过日子吧。我看你年纪还小,想法子找个容身之处,找一份能够活命的差事,即使不出家了,也会过的很好的。”
  僧人的生活全靠布施者供养,如今大量僧寺变成库房马厩一类的地方,僧寺里的田地收归国家,僧人没有了人供养,只要活不下去了,总是要还俗的。
  听说平城一带的佛寺还好,虽然僧人都被遣走还俗了,但高僧大德都还有平城信佛的鲜卑贵族们偷偷养在家里,得以继续修行,讲经弘法。可是像是南边一点的豫州、兖州等地,若非当地有善男信女愿意接济供养,将僧人藏起来,这些僧人就难免落入还俗的境地。
  “我就不曾在俗世中待过,又何来还俗呢?”爱染的表情凄惶极了。“难不成我要回到山里去,一个人和山林野兽为伍?”
  贺穆兰沉默不语,不忍心说若不还俗,怕是只能躲在山野里维护自己的身份,就如同枯叶寺那两个僧人。
  “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施主的恩德。小僧想先去东平郡的报恩寺打探打探,若我师叔在那,就听从我师叔的安排。”
  爱染行了个深深的揖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花姨,你们让我好找!”
  阿单卓爽朗的叫声从道路的另一头传了过来,他有驮马拖累跑的不快,是以到现在才找到地头。
  “原来施主叫做花仪。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仪?”
  他们所在的梁郡是汉人聚集的地区,大多以汉话为主,阿单卓和贺穆兰出门在外,虽然做鲜卑人打扮,但都是用汉话交流,这小沙弥也是一直用汉话在说。
  原来你叫花姨……
  什么姨……
  阿单卓下马就僵住了。
  “花姨不叫花姨,花姨叫花……”
  “我叫贺穆兰。”贺穆兰打断了阿单卓的话,“你是汉人,你只记得我叫贺穆兰就是。”
  阿单卓愣了一愣,却没有说什么。
  鲜卑语的“花木兰”和“贺穆兰”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有在写作汉字的时候区别很大,出门在外用个化名也没什么,花木兰名头太响,用贺穆兰并不算是欺骗。
  “贺施主,谢谢你们留下衣服帽子并火刀火镰给我。”爱染对着阿单卓也是一礼,“前路漫漫,小僧先行一步了。”
  “花姨(鲜卑语),我们带这小沙弥一程吧?”阿单卓同情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和尚。“东平郡还有段路,爱染没有马,又光着头进不了城,我们带他一段路,把他送到东平郡再北上吧。”
  贺穆兰看了看马下露出一脸惊喜的爱染,那犹如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的表情很好的愉悦了贺穆兰,再加上她也不讨厌这个小和尚,便点了点头。
  “带他可以,你负责照顾他。”贺穆兰笑了笑。“我就负责掏钱。”
  爱染的笑容更灿烂了。
  “原来贺施主以前是位将军,难怪英姿勃发,不似凡人。”爱染不会骑马,和阿单卓共骑一匹马,那驮马现在绑在越影的身后,越影时不时就想快跑“调戏”那驮马一程,驮马耐久,却不善于加速和疾奔,被越影这样弄个几次,差点伤了蹄子。
  贺穆兰知道越影有个性,却不知道它有个性成这样,按着它的马头低声威胁:
  “你要再欺负那匹可怜的托马,我就把你的脑袋按到地下去,你信不信?”
  “咦咦咦咦喜!”
  “咦嘻也没用!你现在不在战场上了,我也不在了,我们都要适应,知道吗?你现在是一匹不是战马的战马,我也是不需要再打仗的将军。你总要学会合群。”
  “咦嘻嘻嘻嘻……”
  “我靠!越影你给我停下来!那驮马腿会被拉断的,会被拉断的!……你发什么疯!”
  在经历了越影的“强烈不合作”以后,可怜的驮马还是被拴在了阿单卓的马后,而且远远的避开越影,只要越影一靠近,就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爱染被放到了贺穆兰的身前,越影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个决定,还好没有再发疯把爱染也丢下来,否则贺穆兰一定把它按在地上好好“教育”。
  爱染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肉,靠在贺穆兰身上的时候,贺穆兰都能看到他那肩膀瘦弱的轮廓,再想想后世那些方头大耳的和尚们,贺穆兰忍不住问他:
  “你在山中都吃什么?”
  “寺中有两亩地,种些栗米,也有种菜,春夏经常去山中采些野菜和蘑菇。有时候能偶然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咦?你们不是不许吃荤吗?”
  “这自然是的,姜蒜等蔬菜之臭者,佛家戒律是不准碰的。”
  “……那些和鸟兽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不能吃肉吗?”贺穆兰想起自己在枯叶寺时,那两个僧人连掺有荤油的胡饼都不碰一下,哪怕她没说里面有油,他们似乎也能自然而然的察觉到里面的油腥气。
  可爱染又说他还能偶尔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你说的那位大师,大概是南朝来的和尚。”爱染详细的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后,皱了皱眉说:“听说那边确实是连一点肉食都不准用的。北方所受的沙门戒律大多从西域而来,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是‘三净肉’,我们也可以食用。”
  贺穆兰单手从粮袋里掏出一片肉干,现在这东西是她最爱吃的零嘴,出门带的不少。“这个你能吃吗?”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而杀,此乃三净肉,小僧自然是可以吃的。”
  贺穆兰发誓这小沙弥偷偷咽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我布施给你吃的。”
  爱染道了句佛号,像只小仓鼠一般高兴的啃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宗教,人的欲望总是无法消除的。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自身营养不良的时候,身体自然就会对能带来营养的东西产生反应。成年了会对女人感兴趣,对权力感兴趣,这都是人性。
  道教一直到全真教出现才开始有“出家”的概念,在那之前,道士一直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也不需要茹素和灭绝欲望。他们崇尚清心寡欲,却是指不贪不奢,不追求过分的欲望。
  可佛教却是真正的压抑本性,又要求抛家弃子方能“成佛”,这对于古代人口与大于一切的现实来说,统治阶级迟早会产生不满,也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本身对佛道之争没有任何异议,也不认为宗教就没有用处。但资源就这么多,总是要争斗的。
  既然有争斗,就说明即使是什么高德大僧,也依然还有私欲和好斗之心。
  那这样的话,“清净无为”和“众生平等”就成了笑话了。
  爱染的身体需要高蛋白的补充,否则他会长不高、没有力气,身体也容易患病。但他的教义禁止了他主动去获取这些东西。
  山野里种豆子倒不是不可以,但豆子不易消化,古人也不会常食。做豆腐他们也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他才会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
  想想枯叶寺的结巴小和尚也是这个体型,但却没有爱染这种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眼睛微凸、肤色泛黄的情形,甚至还会以苦丁代替茶品来待客,想来以前一定是有受到过很好的供养,至少他们在的寺庙吃饱饭还是可以的。
  一想到这些,贺穆兰对爱染的同情心更盛了点,见他吃的又香又满足,又抓了一块肉干出来,请他去吃。
  “第一块我吃了,那是施主的好意,这不是我向您索求的,所以我能吃它。可第二块肉干,是施主见我吃的欢喜而给我的,我已经饱了却还再要一块,这肉就不再是‘净肉’了,我不能吃。”
  爱染悄悄的把沾了些油的手在越影的马鬃上擦了擦,回头歉意的谢过了贺穆兰的好意。
  “好吧。”
  要尊重别人信仰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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