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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简单地来说,枷刑是在犯人肩膀上戴枷,站笼则是除了戴枷外,还要犯人直立地站在木笼里,头露出笼外脚下垫着砖头数块,根据犯人罪行的轻重,来决定抽调砖块的数量。
  砖头抽掉后,犯人脚下悬空,全部的体重都由脖子来承担。那种痛苦除了围观者感到恐惧,对受刑者来说也是无比绝望的。
  想死死不了,任由脖子以下身体的体重将脖子向下牵拉,犯人起初还能坚持片刻,慢慢脖颈出现疲劳承受不住,呼吸不畅最后慢慢地毙命,很难有熬过三天的。死者虽不见伤痕,面部却是极其地扭曲痛苦。这样看来,砍头反倒是痛苦最小的。
  郭云深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端王已经疲倦地闭上眼睛。
  平常看着就极寡淡的神情,这会儿在绚烂的春日下竟然呈现出一种刀斫斧利的严苛之感。他暗暗心惊之下竟然不敢再言语一个字,前所未有地恭敬施了一礼后,老老实实地退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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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王已经黑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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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八章 养伤
  顾衡昏迷了整整三天后才慢慢苏醒过来, 有无数人影在他面前晃动。欣喜的、焦急的、愠怒的,就是一时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两日后当顾衡能够自个儿坐起来喝药时, 才知道河南道的官场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有许多人前脚被摘掉乌纱后脚就下了大狱, 三千营的几个统领把总被齐齐关进知府衙门前的站笼里。黄褐色的屎尿屙得到处都是,那味道熏得人连隔夜饭都吐得出来, 到今天早上为止已经活生生熬死了第四个……
  洛阳城的首富解文东富丽堂皇的宅子被抄了,听说光现银就有二十万两。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和只剩一口气的三千营统领苏敬一同押解京城。几府的内眷被推搡到街面上发卖,所得的银子由官府出面购置平价米粮, 以弥补各府义仓的亏空……
  韩冬痛定思痛过后, 终于有了一点长随的样子。
  低眉顺眼的端着伤药慢慢地往顾衡的手臂上敷, “我挨了一顿训,以后再也不敢随意离开大人了。这回的事实在太过凶险,要不是端王殿下找的这几个名医顶用, 大人若真的有了万一, 我怎么有脸面回京城去?”
  当初他是惹了大祸才滞留在顾家, 幸得顾衡顾瑛夫妻俩从不嫌弃。虽说是仆从,但他和姐姐韩露在顾家从未感到过憋屈。就是冲着这份知遇之恩, 韩冬下定决心以后踏踏实实的跟着大人干。
  顾衡头上身上都缠着厚厚的白布,稍动一下身子就扯动伤口。微微张嘴出声,“千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家里……”
  韩冬忙把头点的捣蒜一般,“端王殿下早就嘱咐过, 说夫人眼下就要临产根本就不能受惊, 已经让底下的人齐齐封口, 不准随意谈论此事,只说你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见外人。”
  顾衡终于放下心来,靠在枕上睁着稍许肿胀的眼睛,慢慢看着窗外隐隐约约的绚烂春光。
  眼下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日,洛阳的牡丹天下闻名,要是瑛姑在这里一定很欢喜。她从小就喜欢侍弄花草,即便是巴掌大的小院子也被她弄得生机盎然。巾帽胡同的顾宅在短短的时日里就浓荫遍地,纤长的蔷薇藤爬得到处都是,春夏时节满墙酒盅大小的红花。
  顾衡想家了。
  人在虚弱的时候精神极度匮乏,他这时候只想和心爱的人坐在一起吹吹风说说话,简简单单地在一个桌子上吃顿饭。也许过些日子添个小毛头也不错,咿咿呀呀的学语乱爬,不必经受父母从前经受过风霜苦难。
  对于几乎堵上性命搭救端王,顾衡并不感到后悔。
  也许是做了一件极蠢的事,原本他可以趁着士兵没有过来的时候远离小客栈,随便找个什么隐秘的场所都可以躲一晚上。但看着不省人事渐发高烧的端王,他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被人遗弃被人背叛的痛苦,在那场大梦中他已尽数尝够了!
  长刀砍在身上的时候,疼得已经感受不到新的痛苦。那一层又一层的血雾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蛮性——越是想让我告饶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我越是不能让他们如愿。就是这股子执拗,支撑他等到郭云深率着大队人马的到来……
  韩冬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盏熬得香浓的血燕过来,说话行事透着一股从前没有的亲热劲儿。
  “这是王府总管魏大智亲自送过来的东西,说是从洛阳首富解文东家里抄出来的。端王殿下让让人清点后就直接拿来,说是让你补身子用。滇南也出产这个,但我长这么大倒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
  顾衡皱了皱眉头,“这是女人用的东西……”
  韩冬差点儿跪下了。
  “大人,没听说血燕还分男人用女人用。你这回受伤太重失血过多,这人差了血气以后身子就弱。你是没看见那个阵仗,端王殿下差点儿把洛阳府的好东西全部搬来。原本解文东还没这么快倒霉的,就是因为殿下听说他是那日刺杀的主使……”
  顾衡一怔,“那些人都招了……”
  韩冬把槅窗关了半边挡住乱窜的春风,小声道:“端王殿下亲自守在外头,郭指挥使带着几个人在刑房里呆了半天工夫,出来后那位三千营的统领苏敬什么都肯招了。说解文卫想垄断洛阳府的粮食和酒水生意,就打起了义仓的主意。这一出一进每年有近五十万两银子的利润,多的是人铤而走险。”
  顾衡冷哼,“利欲熏心之下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了,那上蔡县令王希久的死必定也不是意外了!”
  韩冬见他把药喝完了,立刻又殷勤的端上一碗褐色的药膳粥。
  “那苏敬底下的一个把总倒是记得这件事,说王希久为人太过迂腐。每个县都是秋天时把义仓的粮食收上来,春天时把义仓的粮食卖出去。若是有查粮库的,就找附近富户周转几天……”
  不管任何美味加了药材后都有一种怪味,顾衡为了尽快康复只得捏着鼻子往肚子里硬塞。
  韩冬满脸同情的递过来一碟瓜仁糖,继续道:“事情跟咱们大致了解的差不多,各处义仓的亏空就是这样一年一年的往下挪,反正谁都不是最后一个。去年若不是遭受大灾激起民怨,这件事还没有这么快爆发出来。”
  顾衡说了一会儿话后已经是昏昏欲睡,勉强醒了一会儿嘱咐,“跟端王殿下说一声,处置犯事贪官时手段还是有温和些,毕竟大部分人只是从许。一国吏治牵涉了太多人,还需要从长计议……”
  话未说完,人已经睡过去了。
  韩冬把顾衡用过的碗筷收好,心想重伤后的端王怒火中烧,只怕根本就听不进旁边的劝告。连郭指挥使都很吃了一顿排头,余者根本就不敢吱声。
  象洛阳知府毛云峰半辈子以清廉著称,这回却被底下的这摊子烂事牵扯得半分清名不剩。端王殿下根本就不屑见他,由着这位年届六旬的老者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来请安,再战战兢兢地回去听信儿。
  端王这回铁了心要办铁案,根本就没等京城的回执,将解文东苏敬二人并一干书证人证押赴京城,其余的人犯当场下狱扣押。至于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罪犯家眷,则像牛羊一样被驱赶到街上,由着一些地痞流氓人牙子当众挑挑拣拣。
  彼时街面上的凄惨哭声一片,有稍刚烈些的当场就抹了脖子上了吊。连韩冬这等看惯生死的人都心生隐恻,却不料端王根本就不为所动……
  也许年轻人身子康健,半个月后顾衡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恢复的缓慢,走几步路就头晕眼花脸色煞白。
  端王过来看了两回,同样喝着漆黑如墨的汤药温言道:“你好生教将养身子,这两个月就留在此地不要随意挪动。你家里我已经让王妃俞氏留心照应。再者……舒贵被调任,毛云峰已经主动向吏部呈交了请辞书,我向上头举荐你为洛阳知府。”
  这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不知又经过多少勾心斗角。
  顾衡慢慢张开眼,不免有些骇然,“毛老大人是四品,我何德何能高居此位。殿下虽然是一番好意,不过确实把我放在风口浪尖上了,日后恐惹人诟病!”
  按照缴纳税粮的多少,府被分成三等:京府府尹为正三品;纳粮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上府知府从三品;二十万石以下为中府,中府知府是正四品;十万石以下为下府,下府知府从四品。
  各个府根据自然条件的差异、人口的多寡、路程的远近、案件的多少、民风的顺劣等情况,定有“冲、繁、疲、难”四个字,一个字代表一种境况。四个字都含有的为“最要缺”,含三个字的为“要缺”,含两个字的为“中缺”,含一个字或四字全无的为“简缺”。
  虽然都是正四品,但简缺和中缺一般给初次当知府或当知府时间不长的官员,尤其初次任职的,往往不是朝廷直接任命,而是由督抚奏请朝廷任命。要缺和最要缺则给当过知府并且很有经验的官员。
  顾衡如今虽然是六品,可以下放到地方为一上县的县令,或是一下府为知府。但担任洛阳知府的向来都是经验丰富为官多年的人,鲜少有年青官吏担任。
  端王淡淡撇过来一眼,“这一年里你的所作所为可圈可点,尤其对于钱粮等各类事物眼光独到触类精通。底下的奸猾之人也糊弄不到你,有什么不行的?”
  话语顿了一顿,“若是有人敢非议,就扒了身上的衣服,让他们看看你身上因为这趟差事遭受的伤。满朝的翰林个个都没有你的资历深,我哪个敢发杂音……”
  顾衡不确定这句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端王难得看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局促难安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精明干练。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幸亏你是在慢慢好转,如若不然把他们全部杀尽了都不解恨。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当时完全可以先行逃走……”
  顾衡知道这位爷眼里揉不得沙子,干脆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时殿下身边若是有千军万马不缺我一个,我肯定立马就逃了。但当时你身负重伤,身边能指望的只有我。那些人已经杀红了眼毫无顾忌,若晓得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杀得更快。我那时只想支撑到郭指挥他们回来,没想到真挨了那么多刀……”
  端王性情淡漠本性多疑,从小在宫中长大,任何事情只分值得和不值得。听到这句话后不免动容,良久才面目温和地道:“古书上说,君子之光可争日月,能遇到你顾衡是我平生之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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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终于挣下牢不可破的政治资本,虽然事后想起来肯定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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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九章 赈灾
  半个月后朝廷的任命正式下来, 令顾衡这个伤残人员暂代洛阳知府一职。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暂代”只是暂时的, 顾衡只要不作天作地非要自己作死, 且脑袋被门夹了让别人抓到贪渎的把柄, 他这个越级提拔已经是稳稳当当的了。
  新旧两任知府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悄无声息地办了交接,新知府并未像往常官员履新时鸣鞭放炮大肆铺张, 也未率城中士绅百姓告祭四方菩萨土地,就连府衙里的属官上前参见时都一个比一个老实。
  每个人都知道这位新知府手腕深,且背后的靠山极硬。且知府衙门前的站笼刚刚收拾干净,地面凝结的血渍污迹冲洗很久才干净。
  从前那位二皇子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 然而最是面冷心狠不过。在短短一个月就把洛阳城最显赫的两位大人物送进了大牢, 一干娇妻美妾哭哭啼啼的拉到大街上发卖。想想那就不是一般台面上的人物。
  有这样手段的人物没有这样的身份, 有这样身份的又没有这样的决断……
  而这位顾知府听说原先只是工部的一位六品堂主事, 就因为提前洞察了河南府的黑幕立下大功, 是那位爷跟前一等一的心腹红人。所以伤好之后立刻被委与重任, 如今更是被皇帝老爷越级迁调成四品知府, 这是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殊荣——
  不管外面怎么传说,端王不避嫌疑地亲自给顾衡压阵。又因河南府境内正值春荒, 于是又颁布救济赈灾条款细则若干。
  这些细则写的详细无比,甚至精确到用来赈灾的米粥应该如何熬煮, 其中米和水的比例应该是多少都有细致的规定。最后一条还特别注明——因采买到的粮食和赈灾款有限,为了救活更多的人, 开放粥棚时只提供稀粥而且粥里掺沙子, 管活不管饱。
  这是在那场大梦里学来的窍门儿, 虽然有些违背人性效果却很好。因为粥棚如果敞开供应管饱, 很快所有流民都会集中到这几个粥棚,迅速把有限的粮食吃光,很可能会引发又一轮的崩溃。
  顾衡又亲自制定转粜之法。
  赈灾粮不是一次性发放而是利用有限的赈灾款滚动购买粮食,在灾区适当贱卖保持流动性。另转粜法就是不仅仅将救灾款买了粮食散发就算,而是减价出售,将售得款再去非灾区购买粮食继续平买低卖,循环几次到本钱折尽为止。
  譬如三百两救灾款,用了转粜法循环几次到本金折尽时,前后购买贱售出的粮食总计有三四千两的价值。连端王都在悄悄感叹,说顾衡这家伙看来很适宜算账和做买卖啊……
  对于囤积居奇者,顾衡与端王商量后制定了八个字的方针——闭粜者配,强籴者斩。简单来说就是囤积粮食不出售的发配充军,恶意收购抬高物价的斩首示众。这条铁律一出,顿时将市场整顿得规规矩矩了。
  对于河南府各州县义仓沦落为富户和官员相互勾结聚敛财富的工具,端王对于这种弊端深恶痛绝却苦无对策。
  听了顾衡的建议后在府衙门口张贴告示,说以后会不定时加大对义仓及各处储存粮食之地的盘查,如有富户愿意借粮于当官员者,一经查实官员就地免职,富户所借粮食全部充公!
  原来的河南道巡抚舒贵和洛阳知府毛云峰因为是主动上表求去,端王就没故意为难人。只要大账对得上,此许小帐的出入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好在两位老大人当官儿当成了精,明白若非自己的纵容和无为,所属州县不会乱成一锅粥,甚至发生被暴民冲击,疯抢粮食烧毁县衙的暴行。特别是毛大人临走时带着家中老仆,悄悄到驿馆求见端王,特特放下了五千两银子,说是为赈灾略尽绵薄之力。
  端王让人收了银子后不胜唏嘘,对着顾衡说要是到处都是这种只要名声却让下属在暗地里胡作非为的清官,只怕全中土都要乱成一锅粥……
  因为大量名贵的好汤好药伺候着,顾衡的身子在短短的时日内已经恢复多半。
  但毕竟伤了底子,绯红地绣云雁的四品文官官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且气血不足面色略显青白,只一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从容,人也越发稳健。
  听了这番牢骚后,顾衡浅笑着劝道:“清廉者,不见得都是能吏。贪鄙者,也不见得都是贪官……”
  端王打量了他两眼,“这河南道上至洛阳下至新安孟津,烂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初初上任不要着急,只要你的身子骨好转比什么都重要,我听底下的人说你昨天晚上看了整宿的案卷!”
  廊下照旧熬着汤药,屋子里扑鼻有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大夫们说过顾衡受的伤重,有些地方即便伤势好了也会落下遗患,恐怕要慢慢将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
  顾衡不在意地笑道:“这极品血燕每天当饭吃,虫草当归每天当水喝,要是还不好的话岂不是枉费殿下的一片心意?且我昨天看案卷只看了半宿,哪里是整宿……”
  端王用食指没好气地点了点他。
  随意抚了一下身上衣痕,轻哼道:“那些品相上好的药材都是从解文东宅子里抄出来的,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洛阳首富家里正经有不少好东西。我让魏大智亲自去办的,除了些滋补的东西,还给你拣了几样看得过眼的值钱物件,等我回京城时就顺便捎给你媳妇儿……”
  顾衡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位从不惹凡尘的主子爷把入乡随俗学得这么快,就半张着嘴惊愕的望过来。
  端王看他这幅怪模怪样笑了出来,神情隐现昔日睥睨。
  “爷也是凡眼肉胎,也要吃五谷杂粮,也有一家子大小要养。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殒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该拿几样东西补补?拿了寻常百姓的东西,那叫巧取豪夺。拿这些贪官恶霸的东西,我心里头没有半点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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