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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姜维连忙上前,体贴的将信拆了展开,递将过去。
  姚千蔓一把抢过,放眼望去,就见那桃花笺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五个大字:
  ‘吾归矣,卿安。’
  捏着那笺,姚千蔓徐徐出了口气,嘴角微微勾起,她……
  两眼上翻,‘嗵’的一声倒了下来。
  “哎!哎!?姚姑娘!姚姑娘?”姜维一把扶住她,吓的脸色煞白,转头就喊,“军医,这,这……”这怎么个意思?好端端的怎么撅过去了??
  军医同样吓的手脚发麻,忙不迭的上前把脉扒眼皮,忙活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姜将军莫慌,姚提督无事。”
  “无事?那怎么昏了?”姜维根本不信,连声追问。
  军医便道:“姚提督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这段日子,她的身体已经撑到极限,此一回瞬间放松精神,就睡着了。”
  “是这样吗……”姜维喃喃,微微垂头,瞧向哪怕昏睡都依然眉头紧锁的姚千蔓,心里蓦的一热,不知是何滋味。
  ——
  带着小皇帝给的五千精兵和云止,姚千枝一路风尘,昼夜不停,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硬生生从燕京赶回了泽州。
  五千兵马,还有粮草辎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这一个月的路程,奔波数千里,她带着的所有士兵,包括她本人和云止在内,都削瘦的如同纸片儿人一般,满面风尘,满身狼狈,眼底满是血丝,表情充满麻木。
  甚至,五千兵马到泽州只余下四千七百多,那两百来的减员,除了几十个活生生累死的之外,余者,全都让姚千朵给剁成肉酱了!
  多么可怕!
  云止都躺倒了,看姚千枝的眼神都透着股子‘惊恐’,在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急行军太猛,兵丁熬不住闹事,一般将领,哪怕在愤怒,都没有直接上手,大刀剁脑袋的吧?
  万一哗变了怎么办?
  被亲娘托付给这么个人,真的不是上了贼船吗?
  他能有命活到两军阵前,沙场扬鞭的时候吗?
  云止表示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姚千枝对他还是挺有好感,并不想怎么着他。一路急行军回到泽州,她第一站自然是棉南城,进得城门,找乔氏和孟央了解情况……随后做下决定。
  将四千多精疲力尽的大兵扔下,令其修整后支援晋江城,她从棉南城调出两千骑兵,在带着云止,一路翻山越岭,向北而来。
  是的,她带的是云止,而不是霍锦城,这位被她打发到晋江城帮忙去了。
  不过,这月余霍锦城赶路赶的挺惨,到棉南城就病倒了,歇了两天,脚程就不如姚千枝一众来得快了。
  遣巡查兵送了封信,姚千枝过城门而不入,带着两千精兵和云止,一路往北,奔进了茫茫大山之中。
  ——
  晋山,小河村。
  黄土辅就的道儿上,在不见往日人群来来往往的热闹情景,整个村子空空荡荡,就连鸡、鸭、驴、狗的叫唤声儿都没有,寂静的让人害怕。
  仿佛鬼村一样。
  ‘卟愣愣’一声响,村口一颗两人合抱,歪歪斜斜的杨树上飞起只大翅膀鸟儿,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反正是乌鸦鸦的黑,仿佛能反光似的。
  ‘嗄~~嗄~~’挥舞着翅膀,那鸟儿眨着一双红眼睛,刚刚想腾空而起,突然,树梢顶儿,兜头罩下来个大网,正正压在鸟儿身上,随后,有个干瘦的黑影一跃而下,双手死死抓住网边。
  鸟儿‘嗄嗄’叫着,呼扇着翅膀拼命挣扎,尖利的鸟爪挥舞,将那双手抓的鲜血淋漓。
  那手的主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狠狠抓着网,被鸟儿带的滚落树下,发出‘呯’的一声响,激的树下黄土飞扬。
  “嗯~~”沙哑的女声低喃,手依然抓着网,瘦小的身体死死压过去,半晌,鸟儿被活活闷死,不动了。
  那削瘦的身影干挺挺躺在网上,同样不动。
  “娘,娘……”树后头,有个小人儿怯怯的探出头来,试探着低喊。
  那是个小女孩儿,看起来大概两、三岁的年纪,穿着件明显不合身儿的灰棉衣裳,头发焦黄稀疏,两腮塌着,两手抱着树杆,她仿佛想往前走,然而,瘦小的身子颤颤,灰棉衣裳直垂脚面儿,不大站得稳。
  甚至,瞧她那胆怯害怕的模样,应该还不太会走路。
  “草粒,你,你别动,就在那儿,娘过来了!”黄土道旁,身子压在鸟尸上,白淑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不正常的潮红着,眼见女儿要过来,她挣扎着起身,拔开网拎起鸟尸,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跪坐在女儿身边,她强扯出出个笑,“草粒别怕,咱们有肉吃了,今天,娘给你烤鸟肉……”
  “吃,吃……”小女孩儿——草粒腊黄的小脸儿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娘吃,姨吃,祖祖吃,都吃……”
  “好,好,都吃。”女儿童稚的话,听着白淑心如刀割般,用网兜起鸟尸,俯身想抱起女儿,然而,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她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反道差点母女俩一块儿摔了,只能哄着她,“草粒,你拽着娘的衣角,跟着娘走啊!”
  村口这位置,实在是有些危险,那些个胡人不知甚时就会过来,不能多留。
  “好,乖乖。”草粒很听话,伸出乌黑鸡爪般的小手儿,紧紧抓着白淑的衣角,踉踉跄跄的跟她走。
  母女俩跟乌龟磨步似的离开显眼位置,不过,同样没走多远,实在是草粒太小了,就这么丁点的距离,她就摔了三次,嘴角都磕出血了,疼的眼泪汪汪的,还不敢哭出来,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草粒只有两岁多,养的还不大好,走远路实在难为她了,白淑看她摔成那样,心疼的不成,便只拐了道弯儿,躲到了处岩壁阴影里头。
  母女俩缩在那儿,白淑把鸟儿扯出网,简单拔了毛儿,从腰间抽出把小铲子,把肉片下来,就那么生着往嘴里塞,狠狠咀嚼着,待嚼烂了后,掏出来塞进女儿嘴里。
  “腥腥的……”草粒嘟囔着,伸着脖子硬往下咽。
  她年纪还小,依然是喝奶的岁数,吃这个确实困难,且,生肉怎么嚼的烂?孩子没噎死就不错了!
  不过,白淑同样没办法,能带着孩子从山里逃出来,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哪还有心思带什么火折子?
  “草粒,你乖,慢慢咽,不着急。”白淑吞下嘴里的肉沫儿,仔细叮嘱着。
  “嗯嗯~~”草粒听话的点头,放慢了动作。
  好几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母女俩就生嚼了这倒霉的鸟儿,吃了肉食,白淑身上有了点力气,把网收拾起来挂在腰上,她艰难抱起草粒走出岩壁,不过,一步刚刚迈出阴影,突然,斜刺里诺大的拳头披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白淑措手不及,一下就被打翻在地,怀里的草粒在地上滚了两滚,又疼又吓,哇哇大哭,“娘,娘啊……”
  “臭婆娘,你敢抱着我们钱家的骨肉跑了,你是想找哪个野汉子?让胡人x了的死.婊.子,老子打死你……”伴随着拳打脚踢而来的,是满耳的污言秽语。
  抱着头缩身,白淑忍受着刻到骨髓里的疼痛,从缝隙里,她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影哭喊着扑上来,口中不由喃喃,“草粒,别哭,别哭……”
  第九十六章
  白淑曾是大家闺秀, 官家贵女,因其父渎职被抄家流放至晋江城, 下放到小河村, 她家孤弱, 老父老母,两娇女一幼儿, 被村里粗夫悍妇欺负的不成, 根本活不下来, 白淑万般无法, 把心一横,将自个儿许给了村中大户钱家旁枝的男儿, 以保合家平安。
  十六而嫁,初婚时真个不错, 她自幼受教养, 行动作派自有股风韵,相貌算不得绝色佳人, 到还清秀,跟夫君颇过了段恩爱日子。
  她是个最识时务的人, 哪怕心中自怜,不过片刻便能打起精神, 又能言会道,待人真诚,跟婆家人相处不错,不过, 头胎生了个女儿,随后久久不开怀,夫家人——尤其是婆婆,开始给她甩脸子了。
  好在她正值盛年,没到不能生的时候,日子磕磕绊绊,她总能回转过来,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生在边关苦寒地,战乱在所难免,胡人攻城,破加庸关而入,贵人们早得消息,纷纷逃亡,受苦受难的,不过是百姓罢了。
  如风卷残云般,胡人连占数县,风声隐隐传了开来,小河村是大村子,消息渠道还算灵通,钱村长得着信儿,停都未停,带着村人就逃往晋山,而白淑……
  她比较倒霉,那会儿,她正在青河县娘家……
  她妹妹白惠嫁了县里豆腐坊家的儿子,把爹娘弟弟都带过去养老了,那天,正巧是白老娘过寿,她过去庆贺,谁知,胡人就打进过了!!
  青河县跟纸糊的似的,连一天都没撑住就被破了!
  白淑和娘家人,尽数被堵在县里。
  胡人如狼似虎,凶残暴烈,进城后埃家埃户的搜查……白淑和白惠都是漂亮小媳妇,那下场,真是可想而知。
  妹夫为救妹妹,在撕扯中被胡人砍死了,弟弟还是个半大小子,为了护老父老母,白淑那罪遭的就别提了,完全不成人形……几天功夫,失了颜色,她挨足了拳打脚踢,一时竟闭过气去,胡人当她死了,准备将‘尸首’拉到城外。谁知半路途中太颠簸,她被晃的苏醒过来,机敏发现事情不对,就干脆做装死尸,被胡人扔进了万人坑。
  是夜,在无数腐烂尸首中,她从坑里爬出来回到小河村,发现没人,又摸上晋山,辗转找了好几日,终于寻到了夫家人,随后,得了个晴天劈雷般的消息……
  她丈夫死了!
  死在山中野兽口中!
  几日间,白淑失了清白,受尽了磨难,没了夫婿、父母、弟妹……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打垮了她,如果没有女儿,她恐怕早就自我了结了。
  毕竟,就她如今这处境,选择死,真的不难,难的,是怎么活着!
  边关民风开放,失了清白不是死罪,依然不好过活,更别说她还没了丈夫,日常羞辱打骂全不用提……偏偏胡人还占了地方不走,一过数月,天渐渐冷了下来,村民们衣食不足,实在熬不住,又不敢下山,琢磨了琢磨,准备投个山寨当土匪……
  投奔山寨的第一个条件,钱村长亲自挑出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儿,做‘投名状’用……白淑,亦在其例。
  她是小寡妇,失了鲜嫩,盛在漂亮。
  被充做‘投名状’,但凡能活命,白淑咬牙就忍了。然而,在她被挑走的第一天,没了她这亲娘照顾,婆婆嫌孙女哭闹,浪费粮食,直接把她扔到了密林里,让她自生自灭……
  这白淑就受不了了!
  她熬着活命,甘愿受辱,大半都是为了女儿,婆家人这般无情,亲生骨肉都不怜惜,白淑哪里还肯‘任人鱼肉’?
  逃,必须逃,抱着女儿逃!
  青河县让胡人占了,她都到了那般境地还能逃出来了,区区千把小河村人算什么?
  围得在严实,白淑带着女儿,一路尘烟就逃出来了。
  不过,如今晋江城外漫山遍野都是胡人,四野荒荒,一个妇人带着还不大会走路的孩子,白淑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范围躲躲藏藏,挖草根啃树皮,带着女儿苦熬。
  但是,大人撑得住,女儿小小年纪哪里能行,不过半月功夫,就已干瘦如柴,偏还腹大如斗。
  白淑是见过南方流民的,这个模样,基本就要下逝了!
  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活活熬死,白淑冒险回到小河村,从废弃村屋里寻了个破网,四处兜鱼抓鸟儿,几日下来都没事,谁知今天就让人堵了个正着……
  万不该抱侥幸心理,早几天就该走的!!
  被小叔子打倒在地,拳打脚踢的时候,白淑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要脸的玩意儿,你咋不死在外头,给我们老钱家丢脸,连个蛋都下不来,可怜我儿子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绝了后啦!”后头,脚步声响,钱婆子急匆匆追过来,抬脚就踹白淑的肚子,恶狠狠的骂,“臭丧门的,克死我儿子,你回来干啥!你咋不死?”
  白淑被踢的浑身颤抖,脸色扭曲,拘搂着身子,她紧紧蜷缩着,一声不吭。
  “呜呜呜……我的儿啊,为了找这臭丧门的,你没了命啦,你撇下娘啊!当初娘那么劝你,让你别找她,别找她,你偏偏不听,结果让狼掏了肚子,我的儿,你连个全尸都没落下,让狼啃了骨头……”钱婆子一边痛哭,一边拼命踢打白淑,叫骂道:“臭丧门的,你该死,你死吧,我儿因为你没了,你就该给他陪葬……”
  听她话里那意思,白淑的丈夫,竟是为了找白淑才下山,被野兽围攻丧命的。
  “嗯~~”不知是听了这消息,还是实在疼的厉害,白淑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口中泄出如濒死野兽般的呻.吟。
  “哇哇,好怕……别打我娘,我怕,奶,奶~~”一旁,被摔在不远处,草粒哇哇大哭着跌撞跑过来,抱住钱婆子的腿。
  “滚,你这个克父的玩意儿,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娘,你爹咋会下山?”钱婆子早就红了眼,一脚踢开孙女。
  “哇……”草粒腾空而起,‘啪’的一声拍在地上,小身子都不动了。
  白淑抽搐着身体,眼睛转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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