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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两天后赵江源终于现了身,满脸疲惫地将一本厚册子丢在桌几上,叹道:“这几天我拘着你在内院,就是请全叔协助我查清你到底动用了裴氏多少东西?呵呵,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裴氏将近十万两的嫁妆让你败得只剩三成,还新添了两处庄子在你的名下。你到我家来的时候只有几身换洗衣裳吧,这买庄子的钱莫跟我说是你自个赚的,这些年我送回来的那点银子只怕全不在你眼里吧!”
  秋氏瞠目结舌,做梦都没想到丈夫竟然去查探自己的家底了。
  赵央才闯了天大的祸事,与妻子小秋氏相视一眼后,都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话。赵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头上新添的珍珠头面,又将手上的一对成色上好的翡翠玉镯掩了掩,这才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赵江源似是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缓道:“我拿了那两个田庄的庄契变现了银子,填补到裴氏的陪嫁里。有些字画首饰摆件被你处置了,一时也找寻不回来,就从家里的日常用度里扣。以后不要怪我苛求你们,实在是填补你们先前弄下的亏空!”
  秋氏犹如五雷轰顶,做梦都想不到丈夫竟然如此维护裴氏。她以为此事曝出后至多被苛责几句,结结巴巴地道:“侯爷,裴氏早就身故了呀……”
  赵江源猛地回转身子,原来这就是秋氏有恃无恐的原因。他冷笑了一声道:“裴氏是死了,可裴家人还没有死绝。裴氏的兄长如今还贵为二品大将军戍守九边,你若是不想孩子们日后成为京中的笑柄,就趁早给我闭嘴!”
  305.第三零五章 征伐
  初夏时节又是一年新荷绽放,裴青难得有几天休沐, 就请岳父岳母一同到他新置办的庄子上游玩几日。那处巴掌大的小庄子是他从前的同僚为还家中多年旧帐抵让出来的, 裴青骑马去看了一回, 觉得价钱还算公道, 就舀了八百两银子找经济更换了户契。
  宋知春正带着小妞妞在廊下玩, 闻言淡淡瞥过几眼道:“珍哥她爹得了个正四品的上骑都尉,高兴得跟拣了一个金疙瘩似地。一天到晚地往农庄上跑,现如今我听见农庄这两个字就觉得心烦。你和珍哥两个人去玩几天也好, 她自打生孩子后可没怎么松快过!”
  裴青已经是京卫司的正四品佥事指挥使了,虽说在外头人人都要敬三分,但在这位事事通透的丈母娘面前总有三分怯。听得他们不愿意去新置的庄子,裴青先时还有点嘀咕。待走了几步才回味过来,丈母娘的话里分明说“他和珍哥两个人”, 一时恍然大悟, 忙不迭地又回身给宋知春作了个揖,这才兴冲冲地跑了!
  回廊上的宋知春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细纱团扇帮熟睡的小妞妞掸走两只飞蝇,轻哼道:“你爹看着精明不过,其实就是个傻的!”
  小妞妞已经八个月了,尽拣着父母的优处长, 皮子雪白头发浓密, 双眼俏圆嘴唇微殷, 穿了一身鸭蛋青的薄绸衫睡得正香。宋知春满心欢喜看着小孙女, 轻喃道:“你两个舅舅不爱落家, 你姥爷也老往外跑,等你爹娘也出去了,就你跟姥姥守着宅院,我们做老多好吃的,一点也不给他们留好不好呀!”
  微风和着花香轻拂着回廊上用来遮阳的斑竹青帘,小妞妞象藕节一样白嫩的胳膊动弹了一下,翻个身睡得更熟了。
  傅百善直到马车一路奔驰到离城百里之外的山上时,都觉得脑子是懵的。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面前的几处瓦片屋道:“裴大哥,这就是你找我舀了八百两银子买下的庄子?你让我丢下家里一大摊子事丢下小妞妞,就是为了陪你过来看一眼这个?”
  裴青难得有点心虚,只得硬着头皮强调道:“是你的田庄,我在府衙上契时写的是你的名字。咱娘让我带你出来松快一下,再说自从生了妞妞后,你都不怎么管我了。”
  傅百善不由瞠目,“我哪里没管你?”
  裴青本就是胡搅蛮缠,却越说越觉得心里委屈,扳着指头细数道:“咱俩成亲后,你每个季节都给我新做两身内衣,有小妞妞后就只给我做过一身。我看你和那几个丫头一天到晚地给小妞妞做新衣裳,单的夹的棉的还有皮毛的,她都能穿到七八岁了。”
  傅百善啼笑皆非,心想裴大哥你多大岁数了还呷女儿的干醋,但夫妻之间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再说自己的针线工夫向来不行,小妞妞的衣服多是大丫头杨桃的手艺,这人真是乱撒气。于是只得拿出哄小妞妞的语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了,等会我亲自给你烧几个菜再陪你喝几杯可好?”
  裴青双目异彩一闪,低低俯就过来道:“我连家里的丫头都没带,庄子上的仆从也尽数打发干净了,就是想让你好好服侍我一回。放心,就象上回书房里那样就成……”
  傅百善脸上顿时红若蒸霞,这才明白裴青早就图谋不诡。一时又气又臊,抓到一旁的马鞭就“咻”地一声挥了过去。裴青见势不妙一个腾挪就跃至路边的柳树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的媳妇儿,只觉人生至好莫如是!
  这庄子外面看着不打眼,走近了才知道另有乾坤,最里面竟是一座构筑极为结实的碉楼。整体都用三尺长的青石铺就,瞭哨箭孔竟然无一不缺看起来甚为牢固。裴青笑道:“你看这屋子修建得象不象咱们青州的城防楼,只要把大门一关,再储备足够的粮食,连土匪强盗都无可奈何!”
  傅百善本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立时就察觉此处修建得极为精妙,竟是一个易守难攻之所在。先前看着有些破败的瓦片屋和高大的灌生树木,恐怕只是些许的掩饰物。八百两恐怕只够修建这处石堡,更何况还有这么大块的山头地皮!
  这几块相邻的山头稍加整治,此处就会成为一个极好的隐居之地。又不打眼离京城又近,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说不得还可以起些作用的。傅百善本来想称赞几句,但又想到这人正经起来比谁都正经,在床榻之间却偶尔有叫人难堪的促狭,便将赞语生生忍住。
  裴青以为媳妇儿没看出此处的妙处,就越发大力鼓吹这构筑的巧妙。讲了老半天后才发现对面的女郎忍笑忍得老辛苦,立时就明白受到了愚弄。一个箭步串上去,便将那朵冥思苦想的笑靥含在了嘴里。
  此时是初夏的午后,石楼的底层是个环形的厅堂。从此处望出去,就见天空湛蓝如洗似练,竟然看不到一丝多余杂色。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连空中鸟雀偶尔掠过的鸣叫都显得空灵。厅堂里简单地放置了一些桌椅条凳,裴青有力的双臂将爱人紧紧地桎梏在一根臂粗的廊柱上,用灵巧的唇舌细细地吮吸,盘弄,舞动。
  对于这方面傅百善向来没有什么天赋,完全不是男人的对手。不过几息之间就发现自己的衣衫松动,连双手都被好死不死地用腰带缠住。其实那缠法乱七八糟的,只要轻轻一挣就会挣脱,可是看着男人不急不缓的动作后,额头上尽是层叠细密的汗珠子,细长的眸子几乎迸出血丝,傅百善不但连心底甚至腿脚也软了。
  裴青逡巡许久都没被媳妇儿推开,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得到了默许。就象战场上的士兵听到了进攻的号角一般,他终于沉下身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攻城掳池。
  面对男人越来越放肆的举动,傅百善羞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她做梦都没想到男女之间的事情,竟然可以这样还可以那样。每当她以为可以缓口气时,男人则将她卷入更大的风浪当中。所以,她只能象小船一样随着风浪翻卷、晕眩、沉积……
  廊柱间悬挂的帐幔不知什么时候松散开来,女人纤长的脚背只露出半边,有调皮的风拂过时,偶尔可以看见线条极其美好的脚踝。男人像天底下最吝啬的守财奴一样,立刻将帐幔大力抖开,将自己和爱人重新笼罩在一片混沌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傅百善几乎要忍不住哭泣求饶的时候,风浪才逐渐停止,这场旷日持久的征伐才算完结。男人像餍足的丛林猛兽一样,搂着他倦怠的新娘心满意足地哑声道:“我做梦都想这样,谢谢你囡囡!”
  女人的答复是仰头狠狠啐了他一口唾沫星子,结果惹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暮色低沉,傅百善从酣睡当中再次醒来时,只觉头颈腰肢一阵莫名酸软。她懒懒地侧头,光线从藏青地的粗布窗幔隐隐透了进来,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罩上的一层浅浅的金色。身下是绵软的褥子,盖的是洁净的细棉夹被,案几上还用瓦罐盛放着一大把开得灿烂的野花。
  傅百善便不由一笑,裴大哥每回都这样伏低做小,明是占尽便宜的一方,弄到最后自己反倒会心生愧疚。每每斥责的话语还未出口,已经忙不迭地帮他找一个又一个的借口。那这回又算怎么回事,明明是这个男人早早地打了歪主意的!
  裴青端着一瓮热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副海棠春睡图。珍哥的乌发散在珐琅彩墨竹瓷枕上,极为细致的脖颈跟茜红色的细棉布被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前一向怀孕生子被将养得好,女郎的脸庞变得白馥细腻,唇色秾艳殷红。
  此情此景让一向内敛的裴青心头一紧,他不用去看,就知道细棉布被子里的纤秾合度莹润光滑。这一年里,这丫头该长的地方一点都没有耽误。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知道不能再痴缠了,珍哥的眼底已经微微犯青了。
  将盖子掀开,一股让人垂涎的香气扑面而来。细白瓷碗里是大半碗熬得浓浓的米粥,米粒几乎被炖融了。粥里面还有被剁得细细的青菜,颜色微红的火腿末丁。傅百善不觉肚子一阵叽咕,忙拢了被子坐起来惊喜问道:“你怎么还会煮粥?”
  裴青神色一顿,忽地想起昔年在不知名山寺里为伤重的母亲熬煮汤药时的艰辛,旋即回过神来轻声喟叹,“什么事只要肯认真去学,又什么学不会呢?好了,你慢慢用一点吧,中午都没有用什么东西,只怕老早就在唱空城计了吧!”
  傅百善脸上一红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心想这副境况是谁造成了,还有脸在这里浑说!
  裴青连忙将帐子用帐钩挽起,满眼缱婘地看着女人一点一点地用着青菜粥。歉声解释道:“我找了半天厨房里只有这些干货粮米,也是我太过大意,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忘了让他们另外准备一些时鲜果品。你先吃着,我再到周围去寻寻,应该还有别的!”
  这话说得傅百善都笑了起来,一边舀了青菜粥一边垂头低喃,“只要和你在一起,便是喝粥也是好的!”
  此时正是春末初夏,连空气中都有甜腻的味道。将将入夜的清风慢慢悠悠地吹拂着帐幔,案几上的野花开得更加繁盛,一股干燥的暖香潜入人的心底。傅百善的声音低不可闻,裴青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立时便生出无上欢喜来,这样的人儿叫他如何不爱!
  306.第三零六章 悔意
  在小庄子上住了三日,傅百善终究惦念家里的女儿, 再不肯由了性子跟着在庄子上悠闲度日了。裴青看着容光焕发更显明艳照人的媳妇儿, 心想两个人偶尔来度个假也是好的。
  马车慢悠悠地到了平安胡同巷口, 傅百善扶着裴青的手刚刚跳下来, 就见里头跑出一个小厮悄声道:“大人你可回来了, 有个人在门口等了你整整三天。”
  傅百善扬头看了过去,就见离大门十来步远的杨树下站了一个中年人,穿了一件青褐色的绸布长衫。大概四十几岁, 颔下蓄了一缕胡须,看起来文质彬彬颇有风度。见她望过去,那人远远含笑拱了拱手。
  这却是个面生之人,傅百善正在细想这是谁,就忽觉身旁的男人胳膊一紧, 将马车上的几样物事交给等候在一边的小厮, 又拿了用油纸在越胜斋买的生煎三丁包子交到她手上,淡淡道:“你先进去看小妞妞,我等会就进来!”
  说到女儿,傅百善一连三天未见心里委实想念,立刻再也顾不得其他就要往里面走。不过这样隐含冰诮背脊僵直的裴青她从未见过,仿佛一瞬间就人为地镀上了一层叫人捉摸不透的灰膜。于是, 她站在门槛前迟疑着回了头不肯再动。
  夫妻做得久了, 只是一个眼神的不同对方便能感觉到异样。裴青微微叹气, 连忙收敛浑身的冷寒仰起笑意道:“进去吧, 我处理些杂事稍后就来, 还有越胜斋的三丁包子千万要给我留几个。头回就让你一个人尽吃了,半个都没有给我剩下!”
  傅百善见他在外人面前竟然如此打趣自己不禁有些羞赧,略略一点头便自去了。但在那一回头的瞬间,她却极清楚地看见丈夫和那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在某一个角度竟然看起来有些肖像,她在心里便隐约明白那人的身份了。
  裴青待人走得见不着身影了,才转过身子漫不经心地掸去下摆上的灰尘道:“不知这位先生在我裴家的门口踟蹰流连三天,到底所谓何事?要是让御史台的老大人们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场是非。我至京城不过一年,别的不说只是这点羽毛还是颇为爱惜的!”
  宣平侯赵江源没想到这孩子言辞如此锋利,一见面便冷刀寒剑相加。惶惶之下也觉得自己来得好似有些孟浪,面上便微露愧怍之意。但想到家中那些个糟心事,便鼓足勇气道:“前面不远处是一家小茶楼,我定了一件雅间,想跟你说几句话!”
  裴青看着这人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便有些恍惚。
  昔年,这人白皙俊秀的脸上时时青筋暴起怒不可遏,仿佛面前站的不是血亲而是刻骨仇人。当仆从将一记又一记的板子重重敲击在自己细弱的背上时,他还嫌惩罚得轻了,劈头夺过掌宽的荆板亲自上前狠狠地抽打。那些遥远的记忆就像上辈子的事情,此时想来就像书肆里的旧书一样陈腐不堪了。
  裴青抬头看了一眼头上工整书写了“裴宅”二字的匾额,不禁哑然失笑。大概是这几天在山中跟珍哥的自在日子过惯了,对平日里惯常见的古旧糜烂事务竟然有些由衷的不耐烦。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人来人往的街巷,叫有心人看见了怕是会引起物议,便抬脚大踏步地往茶楼走去。
  赵江源心头大喜,心里虽然还有些惴惴却比来时有底气多了。他模糊地想到,毕竟是亲父子……
  茶楼的博士开了雅间,又取了各式茶点端上来才恭敬退下。赵江源微微笑道:“刚才那位就是傅乡君吧,果然英姿飒爽不同一般女子,与你堪为良配。若是你娘看到如今的模样,只怕也会为你心生欢喜的!”
  他这话里头有些微探听的意味,因为他总疑心裴氏也未死,只是因为昔年被伤得狠了,才一直隐藏不出。
  先前回来时还是一片繁盛春景,转眼间天色却变得幽暗,愈来愈大的风吹打着茶楼屋檐下悬挂着的竹帘,仿佛就要下暴雨了。裴青把玩着手中小巧的青瓷茶盏,斜靠着椅背垂下眼眸轻道:“我家小厮说你在我的宅子外面流连了整整三日,不知所谓何事?”
  赵江源忙收整心神,想到今日所求之事也有些赧然。但是京中能求的人他俱已求遍,别人一听说此事的究竟,有些人连照面都不愿意打就推辞了。有那么一两个心地慈善些的就劝诫道:“大理寺卿白令原是秦王殿下的老丈人,令公子伤了他的幼子,况且直到现在还生死不知,此事只怕难以善了!”
  将前些日子在外西城花萼楼里发生的纠纷一一道来,赵江源简直头都抬不起来,嗫嚅着道:“我一向在云南任职,赵央就让他娘带得娇惯些,一个言语不对付就犯了小性也是有的。城西兵马司一天到晚要来好几趟衙差,他也是委实吓坏了。”
  裴青几日前自然听说过这段公案,可是这与他又什么干系?原告被告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打死打活就只是那么一回事罢了。他蹙着眉头微微有些不耐烦道:“我还有事,这位先生能否将事情明了,你找我到底所谓何事?”
  赵江源见他的态度先前还算温和,此时不知为什么就变了,不敢再耽误忙道:“我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好多人都劝我听之任之。可是,赵央再纨绔闯了再大的祸事,他毕竟还是我的儿子,所以能救一把还是要救的。”
  外面的雨声渐大起来,冰凉的雨点敲击在竹帘上,不一会工夫栏杆面前便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湿痕。
  赵江源不觉将身子伏得低低的,热切道:“我知道你刚到京城时任了一段时日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与这西城指挥使自然是相熟的。你能否从中说几句话,对赵央的刑罚能否轻些,当然上下打点所费的银钱我一并奉上!你还是伸手帮帮他,赵央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裴青耳目一阵轰鸣森然,却是想起母亲头也不回地搀扶着重伤的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那座大宅院,究根结底就是为了这个男人新娶的小妾被磕伤了头。这算不算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有嘴无法辩驳有怨无法伸张的憋曲,今日终于换了人!
  裴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被人生生挡在门口有家不能回的气闷松散了一些,懒洋洋地将手中的杯盏玩得飞转道:“这位大人是不是今天起得太早,或是出门没有看日子,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满京城包括皇帝陛下都知道我姓裴,祖籍广州惠山,几时与你儿子成了亲兄弟?”
  赵江源张了嘴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赵青,你是我的原配裴明兰所生,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呢?当年我与你母亲置气,千不该万不该迁怒到你的身上。你不知道得知你母子俩殒命山涧之时,我悔得跟什么似地,这才放弃京中的荣华跑到蛮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年。”
  雨声越来越大,如柱的雨水噼噼啪啪地冲洗着屋檐,一股股的流水卷杂着街面上的杂物沿着沟渠飞快地涌动。今年的雨水倒是来得有些早,东南才遭洪涝,希望京城的这场雨不要下成祸害。裴青心里暗暗思忖,就没怎么分神听清面前之人的一番肺腑之言。
  赵江源却是越说越伤心,甚至眼泪都流了下来,“我年岁大了就请调回京,没想到一进京就看到了你,这回不是缘分是什么?那时你一身戎装,以往的形貌神态也改了大半,可是父子连心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只要……你帮了赵央这回,我就向朝廷为你请封世子之位!”
  为了那个妾生子竟连世子位都拱手相让,赵江源言辞凿凿几乎痛哭流涕。他却不知他为赵央做得越多,裴青的心中越是淡然。甚至还在惋惜,母亲那般豁达开朗的一个女人就因为所托非人,到伤重致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好运道,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的。
  裴青脸上的神情越发淡漠,低头盯着云青长衫下摆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一团污渍,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我听说过令公子的事,只是大人你委实找错了人。我虑大人是心急所致,就不追究你胡言乱语之罪。作为晚辈,某倒可以指条明路,大人找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其实没有半点用处,还是将力气使在秦王~府看看还有无挽回的余地。好了,言尽于此告辞!”
  赵江源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见那年青人已经起身大跨步地迈下木梯。仗着身高腿长手脚利落,几个闪跃就在雨中不见了身影。
  他呆呆地望着如垂练一般的大雨,心里再次升起了莫名悔意。要是这个儿子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成长,最后顺利进入仕途,同僚那些艳羡的目光是不是就会停留在自己身上!还有那座小宅子里,得到皇帝亲口嘉奖被敕封为正四品上骑都尉的亲家和精明干练的乡君儿媳,统统都会对自己以礼相待恭敬无比。
  307.第三零七章 心肝
  大理寺卿白令原寄予厚望的儿子白寄容七日后终于醒了,不痴不傻也能认人。
  叫人意外的是, 白寄容的半边身子俱不能动弹, 京城有名的大夫诊断之后俱都摇头。悄悄跟主家说这孩子额前受了重击, 不巧倒地时又伤了后脑, 人的头颅是身体重中之重, 穴道血脉遍布其玄妙之处更是精深。这孩子兴许明天就能恢复正常,也许下半辈子都得与床榻为伍。
  白夫人听闻消息后如遇雷殛,前年才遭丧女之痛, 儿子又成了如今这副凄惨模样,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她捂着帕子哭了半天恨声道:“我也不要宣平侯也给我赔礼道歉,把赵家那小贼胚照样给我弄残了摆在床上才消我心头恨。”
  白令原看了夫人一眼,心头同样恼怒非常,但他为官多年自不会争这一时之气, 拂须冷哼道:“打死那小子也无济于世, 这些日子宣平侯到处找人请托扮可怜,他往日又是长年不在京城的,家里只得一个妾照应,能教养出什么出色的子弟。但我若是真使出种种手段,只怕立刻有人会弹劾我得理不饶人。眼下,可正是秦王殿下要紧的时候……”
  白夫人一时愕然, 想起早逝的女儿, 走了天大的运道被皇家聘为秦王正妃。又苦熬了好几年才有了足以傍身的小世子, 却偏偏得了什么血漏之症。不过大半个月的工夫人就没了, 眼看着到手的锦绣前程化为云烟, 她每每想起这些都剜心剜肝地痛。
  正在这时内室里有了响动,却是白寄容醒转过来,他僵着身子躺在漳绒迎枕上吃力道:“爹爹莫为我费心力,当心别人说咱们家仗了秦王殿下外家的身份欺压别人。我知道赵央一向珍视同胞的妹子,曾说他妹妹貌若洛神风仪出众,每每遇着好东西都说要给他妹子捎回去。爹不妨为我把这赵氏女抬进门,跟前多个端茶送药的人也好!”
  白夫人心头半点不乐意,嘟囔道:“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生女如何能匹配我儿?此事万万不可行!”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白令原却捋须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好甚妙。不但彰显了自家的大度容人,还能让宣平侯一家子有苦说不出。试想,那赵氏女生得再出色再是个美人胚,实际身份却如此尴尬低下,到时进了白家门是妻是妾,还不是自家的一句话。
  他望着榻上不过几日工夫便显得病容支离的幼子,心里再次浮现遗憾,这孩子清醒不过半天就能想出这样两全的法子,若是身子好好的日后前程只怕不可限量。想到这里白令原再次下定决心,宣平侯你宝贝儿子扒了我的心,那就别怪我摘了你的肝!
  西城,鼓楼大街西绦胡同宣平侯府。
  直到京城里的官媒一摇三晃地出了宣平侯府的门槛时,秋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扯着丝帕哆嗦道:“白家那孩子听说伤成了瘫子,日后连吃饭入厕都要人服侍,我的雪儿千娇万宠地长大,如何能嫁这么个人!”
  赵央气得要死一跳半丈高,铁青着脸大怒道:“那姓白的小子生得一副酸丁样,竟然敢肖想我妹妹,真是做他的春秋白日梦。”
  紧皱眉头的宣平侯赵江源厉声喝住他:“你这会子着急了,那会在花萼楼里争妓子时怎么不多想想?把东西一古脑往人家脑袋上砸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这些天我求爷告奶挨个拜托,别人都怕惹火烧身不敢应承。我还以为白家人横下一条心,生死不论都要拿你去抵命呢!”
  赵央的妻子小秋氏哪里还坐得住,捧着五个月的大肚子哭道:“父亲此时责怪他又何用,还是看此事如何描补吧。如今白家人终于松了口只要妹子嫁过去,此事就算了了。其实那白公子听说很有些文彩,若非遇到此番变故,这白家的门槛只怕不好进呢!”
  赵央正想说话,胳膊肘就被小秋氏狠狠一拧扯在一边。秋氏本是个没甚大见识的内宅妇人,闻言便有些摇摆不定,手心手背都是肉,却叫她如何取舍?
  一旁的赵雪见状心都凉了,早就软在椅子上哭成一团,平日里侯门世家女的从容作派再不剩半分。她今年已经十八了,对于自己的婚事如何没有憧憬,无数次梦想未来夫婿人品贵重温良体贴,两人花前月下共效于飞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何会想到竟落到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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