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

  近来九重天的气氛是千百年未见的热闹，天君宴请四方宾客，宣布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消息——
  在四海之内，挑选一位最为贤良淑德的仙子，与白琚神君缔结良缘。
  这个白琚神君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领兵击败妖界，一时之间风光无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号称狐族第一美人的紫瑟仙子苦苦追随了他两百年，他也不为美色所动，整日闭关清修。天帝瞅瞅自己膝下几个整日流连花丛的窝囊儿子，再瞅瞅闭门不出的白琚，自然对白琚满心怜爱和欣赏，就差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还曾经面对众仙亲自夸奖过白琚神君谦虚上进、心清气静，是众仙要学习的榜样。
  白琚清修两个月，天君很欣慰，白琚清修两年，天君很钦佩。可是在白琚清修了足足两百年，几乎缺席了天界所有的宴会之后，天君坐不住了。
  他总不能每时每刻都在修炼，其余的事情统统不问吧？更何况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天君的孙子都会偷偷爬树摘蟠桃吃了，竟还未娶亲，这么无欲无求那还得了？
  正巧这一天，被白琚无视了两百年还不离不弃的紫瑟仙子满脸愁容地跪在天君座下，哭得梨花带雨。天君想了想，觉得必须要让白琚认识到紫瑟是万里挑一的好仙子，于是便有了招亲这一出。
  说是招亲，其他仙子不过是给紫瑟作配罢了，大家心里隐约都有数，但偏偏还有不少仙人觉得左右白琚看不上紫瑟，说不定反倒能阴差阳错地看上自家女儿，再加之天君列出的聘礼囊括了无数珍宝，就算是撞大运也充满吸引力，众仙参与得十分积极。
  午后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素荛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惬意悠闲地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沉珏依然在她耳边苦口婆心地劝阻着：
  “阿荛，堂堂男儿学着姑娘家搞什么‘比武招亲’，那个白琚神君也不见得有什么大出息。”
  “你不能趁着师父不在琅边山，没人管束着你，就跑去天界捣乱。”
  “一个琅边山，还不够你折腾，做你的山大王吗？”
  素荛翻了个身，撑着脑袋看向沉珏，“我要是嫁给了白琚神君，还做什么山大王？”
  沉珏在素荛身边坐下来，把她口中的狗尾巴草一把拽走了，“素荛，你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我没有开玩笑。”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白琚？”
  素荛坐起身，敛起唇边的笑，直视沉珏的眼睛，郑重地说：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他，在我还是一朵茶花，还没有化形的时候，我就喜欢他。”
  沉珏愣了一瞬，没有再说话，他把抢走的狗尾巴草又抵还到了素荛手中。
  他这个师妹的个性很执拗，说得更严重一些，便是冥顽不化。她决定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不然依照她这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外表，也不可能让琅边山上的一众小妖闻风丧胆，听见“素荛来了”四个字就慌乱地逃窜。
  无论如何，不管素荛抱着怎样的心思，白琚必然是不可能娶素荛的。
  沉珏想，若能借此磨练一下素荛的心性也好，等她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的时候，她也许就能意识到自己在师父和师兄的保护下过得太顺遂了。
  出了这琅边山，再也没有谁能像这样包容她，任由她胡作非为。
  沉珏伸手点住素荛的眉心，给她施了一道收敛妖气的净魂咒，“琅边山上妖气过重，你这几日出去散散妖气，别刚上九重天就被逮了。”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素荛缓缓眨了眨眼睛，双手捧住沉珏的手，拉到自己脸侧乖巧地蹭了蹭，“师兄待我真好。”
  沉珏撇过身子等她蹭完，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背：
  “今天你是不是又忘记洗脸了？”
  此时他们身边正好有一只兔子精一蹦一跳地路过，听见此话突然停在原地，红红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惊慌的情绪。
  素荛从它的眼神里看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完啦，我听见了素荛不洗脸的秘密，我要被灭口了，谁能救救我？”
  她咬牙切齿地上前一把揪住兔子精的耳朵：
  “我洗脸了！我每天都洗脸！听见没有！”
  兔子精一脸惊恐地点头，在素荛松手后如风一般地窜走了。
  沉珏瞥了一眼，评价道：
  “师妹费心了，它逃命的本领又精进了。”
  素荛当晚就收拾行李离开了琅边山，山上的小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围坐一团询问背后的原因。
  兔子精怯怯地说：
  “她被人不小心听见了她从来不洗脸的秘密，所以才羞愤地离家出走了。”
  已在客栈落脚的素荛打了个喷嚏。
  她狐疑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动，终于安心地爬上床睡觉。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她被兄长送到琅边山的那一天，她牵着兄长的手，看见一个身姿挺立的男子站在池边。
  月亮又亮又圆，倒映在池水里，山林间的风吹过，把水中的月亮揉成了波光粼粼的碎片。
  那男子转过身来，玉雕似的一张脸，在月光下有着温柔的轮廓。见到她的瞬间，他原本晦暗平静的眼眸中涌起暗流。
  他声音颤抖地唤了一声：
  “汝姬——”
  汝姬是谁？她不认识。
  她在心里说，我不是汝姬，我是阿荛。
  荛，燃火之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