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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耿悦猛点头,“不错,那个写《女诫》的班大家,她自已守了大半辈的寡,结果还说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凭什么男人就可以再娶,而女人就再不能嫁人要守一辈子寡,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能读到这些女书的女子能有多少?好些富贵人家的女儿能读得起书也未必会去读,生怕女儿读书识字就是有了才,够不上‘妇德’了,何况那些家境贫寒的贫家之女,压根就读不到这些东西。可是她们从小听到的那些神话故事、民间传说,甚至那些说书先生所讲、戏文里所演的种种故事,还有各种俗语,全都隐含着男子为尊、女子卑弱,女人们存在的所有价值就是整天围着男人转,只求付出、不求回报,无论男人如何对她,再是薄情寡义都要无怨无悔的忠贞不渝。这种在不经意间就被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洗脑才是最可怕的。”
  “不错!”耿愉拍着桌子叫起来,“那些故事不是写些什么落难的才子被个有钱的富家小姐所救然后就私定了终身,就是穷苦书生突然被个美貌的狐狸精深夜造访,自荐枕席。我一直想不通,那些穷书生们到底有什么好的,让那些白富美的小姐狐仙才只见了一面就立刻喜欢上了,非君不嫁的各种倒贴。”
  “像那个王宝钏,为了薛平贵父母亲人都不要了,苦守寒窑十八年,最后等来了什么?《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里头莫稽靠了岳家之助才当上官,却嫌弃妻子的出身,直接将她推到江里要淹死她,结果她侥幸逃得性命后竟然仍要吊在这棵歪脖子树上,死活不另嫁他人,非得要继续给这薄情郎、杀人犯当牛做马,难怪名字里头带着个奴字,真真是奴性十足!”
  耿悦也忙道:“还有那些个狐仙就更是脑残,不但对穷书生们以身相许,还各种助着他们考状元发大财,等到书生功成名就,她就飘然而去,哦,还是临走前再给那书生觅得一个佳偶后才会功成身退。简直看得人吐血三升好吗?”
  “别说那些狐仙了,就是天仙不也一样对着个凡间的普通男人就心动的不行,七仙女甘愿冒着被天庭惩罚的罪责也要私自下凡来替董永还债,还有那个白水素女,那还是神仙吗?那压根就是一个男人想要的煮饭婆。”邹晴也是对这些神话故事不忿已久,紧跟在邹家姐妹后面痛斥起来。
  就连马莉都插了一句嘴,“我一直很奇怪你们大秦神话里的女人总是对男人无怨无悔的一味付出,无论男人做了什么都会原谅他,除了贤惠大度包容,再没有别的脾气,个个都是贤良淑德的圣母。可是在我们西方的神话里,女神们除了善良美丽勇敢外,她们不但敢爱更加敢恨,像《金羊毛》里的美狄亚公主,一旦她的爱人背叛了对她立下的誓言,她就会化身为复仇女神,即使她还爱着他,她也会决绝的将他毁灭,送上她最彻底的报复。”
  采薇叹道:“谁让我们国中这些神话故事小说都是被男人们所书写的呢?笔和话语权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自然尽情的在这些神话故事里头各种的重男轻女、择男弃女、爱男厌女、捧男杀女,各种意淫他们喜闻乐见的富家女爱上穷上子,对他们忠贞不渝、做牛做马,让他们少奋斗几十年还妻妾和睦的美梦了。”
  “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杰出的女子或为治国有方的太后,或为战功赫赫的名将,或于织造、术数、天文、地理、书画、琴棋等诸般艺业有种种建树,可惜无论在史书上还是民间传说中都极难找到她们的身影。”
  “不少执政太后明明政绩远胜男性帝王却在史书中被几笔带过,还要被扣上一顶牝鸡司晨、秽乱后宫、不守妇道的大帽子。而西秦时的平阳公主,明明为打下大秦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是第一位以军礼下葬的公主,结果在她死后,她的一切功绩都被移花接木到了她弟弟的头上。”
  “还有那些被男文人们刻意曲解歪曲了的神话故事。天孙织女本是被牛郎偷了羽衣强留在人间做了凡人的妻子,就好比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被拐到了山里卖与人为妻。结果经过男人们的一番修饰润色,就变成是郎有情妹有意,可惜被王母娘娘给棒打鸳鸯,连喜鹊都为他们的夫妻情深感动搭桥相助。其实我初读到这个故事时也有些为它所打动,还是后来又找到一本古籍残本,才知道在更早的版本里,织女压根就不是被王母捉回去的,而是她自已想法偷回了羽衣,飞回天庭,可见嫁与牛郎原本就非她所愿,不过是迫不得已被强行占有。”
  邹晴也点头道:“不错,就如那王宝钏,苦等的丈夫早娶了比她年轻貌美的异国公主为妃,她苦等了他十八年,却在和他夫妻团圆后的第十八天就死了。可是在《寒窑记》里却对她这悲惨的结局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儿的夸她不嫌贫爱富、从一而终,苦守十八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回了功成名就的夫君,从此夫贵妻荣。”
  采薇道:“所有这些神话传说、故事小说骨子里都在重复一个谎言,那就是再是优秀出色的女子也只是为了男人而存在。身为女子,只有为一个男子各种付出,或助他金银钱财,或助他青云直上,或给他生个儿子,只有帮到了男人,得到男人的肯定认可赞扬,觉得她之于他是个极有用的物件,那这个女人才是有价值的,才配活在这个世上。”
  “这些个故事小说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可比那些什么《女四书》厉害多了,女人们从小到大天天听到的都是这些洗脑的故事,自然觉得身为一个女子就当为男人各种付出而毫无怨言,不论男子怎么对她,都是理所当然。若是这种心念上的毒瘤不去,一个女子便是她再有学识,再能挣钱养活自已,她也仍然不是一个立起来的人,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她仍然觉得女人的价值就是为了男人而存在,仍将自已视为男人的附庸。”
  “所以咱们要想让姐妹们变得自强独立,就得把话语权和书写权从男人那里抢过来,他们能用这些故事小说给女人们洗脑,咱们也能用它们来给女人们反洗脑。咱们可以把那些湮没于历史尘埃中关于女子的各种傲人事迹或是编成故事,或是写成小说,让姐妹们知道咱们女人原本是何等的能干,半点不输给男人,还可以将他们笔下的那些故事小说改写一番,让姐妹们看破充斥其中的虚伪与谎言。”
  “我要拜托晴姐姐的就是此事,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却难,要找些文笔好又会写的姑娘来编出各种易于流传的故事出来,再想法子将这些故事一传十、十传百的传讲出去,改变女人们或多或少已被洗脑的认知,可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儿,只怕要花费晴姐姐不少心血。”
  邹晴却欢喜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素日便最喜欢写些小故事么?这个活儿正对我胃口,多谢娘娘了!”
  一时各人所司之事分派已定,采薇便道:“若是诸位姐姐对咱们这分工再无异议,还请随我同赴金陵可好?”
  为何要去金陵?不等众女问出来,采薇已替她们解惑道:“近日鞑子那边又有了些动静,怕是贼心不死,又想对江南用兵。陛下正好借此重回金陵,御驾亲征。其实便是没有这场战事,这云南大理偏安一隅,我同陛下也是绝不会久居于此的,好些事情还是回到金陵更方便做一些。”
  邹愉点头道:“不错,金陵原就是咱们的留都,又是江南之中心,将朝廷搬回金陵,无论是军事上还是国政上,都更有利的多。便是对咱们的女权大业而言,单从地利上来讲,江南一带丝织更为发达,也更宜于我们从事。”
  采薇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咱们先在江南之地践行这些法子,建安女堂、建丝厂、建女子书院,况且等到了金陵,陛下要忙于征战之事,其余家国政事多半要我来替他分忧,我正好趁着治理国事之便全力支持咱们的女权大业。便是有些尊男抑女的律法暂时动不了它,我却可以试着先推行些其他各家学说,如诸子百家中的法家、墨家,还有阳明先生的心学,李贽先生的李学,来同儒学对抗,不能让儒家一家独大,程朱理学甚嚣尘上。”
  “不错!”邹晴道:“什么‘男尊女卑’、‘三从四德’,这些糟粕全都是儒家提出来的。那朱子整天道貌岸然的嚷嚷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结果他自己做下的那些龌龊之事,都让人说不出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儿,也好意思来要求别人,就是个虚伪透顶的假道学先生。”
  “孔子一家三代都是一等妻子生了儿子,就将妻子休弃出门,曾子更是休妻之后再不复娶,反正儿子也有了,不怕无后为大了。”耿愉嘲讽道。
  “孟子也是个想休妻的,他自个不知礼的去偷看妻子日常起居,反说妻子无礼要休了人家,还是他母亲明理,知道错在自己儿子,不许他休妻。只可惜越往后,这样明理站在儿媳一边的婆婆越来越少,倒是帮着男人欺负儿媳的恶婆婆越来越多,她们自己在男人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又无从反抗,便把心里头的那股恨意全都转嫁到家中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儿媳身上。于是婆婆刁难儿媳,妻妾争风吃醋,女人们斗成一团,男人们渔翁得利!”耿悦说着说着,不由感叹起来。
  采薇也道:“所以不能再让这些儒家理学中的糟粕再这么广而传之的害人不浅了。咱们可以想法子多宣扬些别的提倡男女平等,人人生而自由的各家学说。至于缠足,只怕光从法令上禁止远远不够,关键是得改变女人们迎合男人审美的心理,缠足为什么风行一时,还不是男人们喜欢三寸金莲,这才让女人们纷纷以大脚为耻,小脚为荣,若是女子们能改变这种动辄以男人眼光来评定自己美丑的心态,自然不会再有人宁愿忍受那样的痛苦也要缠足。”
  “所有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得几位姐姐帮我,咱们齐心协力方能成事,所以还请姐姐们随我同去金陵,咱们也好聚在一处时时讨论相商,只可惜不能封你们为官,要先委屈姐姐们做我身边的女官,好歹有个名号,做起事儿来也方便些。”
  “娘娘的意思是好让我们能抬出皇后娘娘的名头来狐假虎威吗?”邹悦笑道,一时众女纷纷打趣起采薇来,反正能不能做官她们也不在乎,她们只想能为普天下的女人们做些实在事儿。
  可没想到,到了金陵之后发生的一桩事儿,却正好给了采薇一个由头,让她不但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选了一堆女人为官,还领着她们直接处理各项国家政事。
  ☆、第297章
  元嘉元年十一月,元嘉帝秦斐携嫡母沈太后、发妻周皇后及一众文武百官重返留都金陵,将整个大理行宫都留给他明面上的亲娘金太妃,让她老人家在里头住着好生养病,虽说太妃娘娘这病多半是好不了了的,因为她得的乃是疯病。
  自从沈氏被尊为太后,那金氏只得了个太妃的名号,叫她如何甘心。她不敢去找她儿子理论,见天儿想着冲到沈太后的宫院里去找她的麻烦,虽说有宫人千方百计的拦着,可是太妃娘娘要死要活的撒起泼来,她们也有些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气势汹汹地冲到沈太后的宫院里去骂街。
  那沈氏先前身居劣势,处境堪忧时都没怕过她,如今又如何会将她放在眼里,直接一句话就将她秒杀。其实原本沈太后是不想将真相告诉她的,可是经不住她这么锲而不舍的要来闹腾,为了图一个耳根清静,只得将当年自己将她二人所生之子调换的真相告诉了她,金氏欲待不信吧,再想想秦斐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压根就没把她亲娘看待过,便信了有七八成,绝望之下直接就疯了。
  秦斐离开大理之间,最后去看了她一次,吩咐宫人好生照料她,对这个名份上的母亲,便是他幼时曾对她有过依恋之心,后来也早被她的种种无视冷待消磨的一点儿也不剩了。她从不曾给过他温暖和母爱,而他如今所能回报给这位养母的也就只有让她在这大理行宫中锦衣玉食的过完她的后半生。
  皇帝陛下的御驾是在十五日那天抵达金陵的。入城后,元嘉帝将沈太后和周皇后亲送到新修的宫门前,他自己则过其门而不入,直接调转车头奔出南门又亲赴燕子矶的战场了。
  因那鞑子皇帝也是精明强干之人,一得知燕秦皇帝要御驾重回金陵,便知道燕秦是想反守为攻,赶紧派他第五子亲自统领十万大军南下,想要强渡长江天险再将金陵给夺下来。至于先前他主动向燕秦提出的议和之事,那本就是个为了麻痹燕秦而使的疑兵之计,见元嘉帝不上他的当,当下也懒得再装,再度发兵南下,想要先下手为强。
  秦斐这一忙着前线各种战阵之事,其余各项政务果如先前采薇所料的那样全都交给了她来料理。秦斐初时还怕累着她,可是见她料理了几天政事之后,反倒越发的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欣喜之余便将一应事项全交由她来料理,除了信赖爱妻的才干之外,秦斐也是想着用这些政事来分散她的心思,免得她闲下来又会想起早夭的爱女,珠泪暗垂。
  他夫妻二人这一联手并肩、分工合作,秦斐再不用多花心思在各项政务上,将所有精力全都用到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上头,折腾得金人是苦不堪言。
  那鞑子主帅铄塞虽是其国主的亲儿子,但却没半点他老子的睿智精明,想是那鞑子皇帝朵尔衮也深知这一点,特意将两位降了金国的汉人名将派在他身边,做他的副将。
  这两人一个是洪亨九,一个叫范文成。那范文成原是沈阳人,考取过燕秦的秀才,辽东之地被金人占了后,主动求见当时金人的大汗努哈赤,甘为其效犬马之马,因其长于谋略武功,又对金人忠心耿耿,乃是降了金人的汉人臣子中最受金主倚重之人。不但替金主出谋划策,在辽东大败燕秦有名的儒将洪亨九所率之军,将其生擒,更是用其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原想为大秦守节从一而终的洪亨九,使其转而降金,一道替金人卖命,反过来攻打自己的母国,立下无数战功。
  以至于那朵尔衮虽是个胸怀宽广之人,见其屡战屡胜,攻无不克,也不敢再叫他二人继续领兵征战,怕他二人再这么一路连胜下去,不但风头盖过了他们金人大将,显得他们太过无用,将来功劳太高,也不好封赏啊,总不成也封他们为异姓亲王吧?反正当时他们金人一路势如破竹,打得燕秦节节败退,朵尔衮便将他二人调回燕京去做文职,将余下的战事交由他们金人将领去征战立功。
  哪知那燕秦眼看气数已尽时忽然冒出来个能征善战的临川王秦斐,力挽狂澜,连打了几场胜仗,不但阻住了他们金人高歌猛进的势头,在登上皇位,国中再没人能给他扯后腿之后,竟没像之前几个汉人皇帝那样耽于享乐,沉醉在温柔乡里,反倒励精图治、勤于政事,想着富国强兵,将被他们大金所占的半壁江山再夺回去。
  这让朵尔衮心下如何能安,不但派了他儿子亲为统帅,还将他们大金最会打仗的两个臣子配给他,在大军南下之时,朵尔衮特意对他三人耳提面命,命他们此番南下定要攻破燕秦防守的长江天险,重行将金陵和江南之地给夺回来,不然的话,若是让元嘉帝在长江以南站住了脚跟,单只江南鱼米之乡的丰饶富庶,就足够让燕秦充实国库、增加国力了。到那时,他们大金再想将华夏的锦绣江山全都据为已有,可就更加难办了。
  只是他派出去的这三人虽然厉害,可惜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却是秦斐,这可是打小就不按牌理出来,从来不走寻常路,最喜欢剑走偏锋的主儿,范、洪二人虽和他看得都是一样的兵书,可一到两军对阵的时候,他二人将所学兵法在脑子里过了个遍,也仍是理不清、猜不透这元嘉帝的用兵之道。
  虽说孙子他老人家早说了,“兵者,诡道也”,可他们从不曾想过这世上竟能有人用兵奇诡到这等地步的,总是跟他们来阴的,还一阴一个准,让他们心塞无比。几番斗智斗勇下来,他们除了初时小胜了几场外,到后来竟是屡败屡战。不但长江天险没攻过去,反倒还被元嘉帝给打过长江,一路将他们撵出安徽全境,方才罢手。
  此时已经是元嘉二年的八月了,秦斐连中秋节也顾不上回金陵去过,又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亲自在安徽及江北四镇整顿防务,将之布置得是固若金汤。直到元嘉三年的除夕夜里才赶回金陵,与家人团聚。
  等过完了新年,元嘉帝终于答应了众臣所请,举行了他的登基大典。这原是一件让众臣翘首企盼了三年的心事,历来这新皇登基最迟在先帝驾崩后一个月内就要举行的,可是这位陛下可倒好,任他们苦口婆心的奏请折子雪片一样的呈上去,他全然无视,“拖”就一个字,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一拖就是三年,好容易终于遂了他们的意,办了登基大典,可是一帮子文武大臣们仍是半点高兴不起来。
  他们不停的上折子,那是只敦请元嘉帝赶紧行登基大典的,可压根没提册后大典这回事,再说这册后大典不是向来都在登基大典之后吗?可是皇帝陛下你把这两个典礼硬要放在一起,合二为一是怎么回事?果然对这位陛下那是完全不能以常理来揣度,时不时的就会被他的种种标新立异、随心所欲之举给开开眼界,摊上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主儿,众臣都觉得心好累。
  一众臣子们无可奈何、心困无比地看着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整个仪式中始终牵着皇后娘娘的手,二人一道祭了天地,告祀社稷,皇后娘娘亲手替元嘉帝换上衮冕,皇帝陛下亲手替她戴上凤冠。帝后携手登上九层丹陛,并坐于宝座之上,接受群臣的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秦斐高坐于丹陛之上,随意扫了一眼底下山呼万岁的臣子,他知道这些大臣们心里又不痛快了,可是他才懒得在意他们此时的想法。在孙氏一党和崔相一党相继倒台之后,他给朝堂来了个大换血,任用了一批良贤能之士,可是这些个贤臣能臣吧,虽说既有才干,也有忠心,一心为国、勤勤恳恳,可就是有一点不好,个个都是老古板死脑筋,一味抱着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礼法不放,对他让皇后来帮他料理国事早就颇为不满。所以他才偏要将登基和册后两个大典合二为一,就是要做给底下这些臣子看,让他们知道采薇这个皇后在他心里的份量。此举不但是为了向爱妻表白他对她的爱意,也是为了替她今后一人独坐朝堂铺路。
  他已经和采薇商量过了,不能总这么等着鞑子打过来再狠狠还击,这样终是有些被动,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可若是由安徽等地北上进攻燕京,在地形上却对他们多有不利,因此秦斐打算等到开春时便前往四川,由川入陕,先将长安夺回来,再由西北一路往东面打过去,也是想将鞑子主要兵力都引到西北,好让江南等地能远离兵火,好好休养生息,大力发展耕作丝织好充实国库,一旦国力强盛了,看耗不死鞑子那帮野蛮人。
  只是他若是前往蜀地领军打仗,朝中的一应事宜自然是要托于一人替他掌管处理,交给阿薇他自然是再放心不过。论亲疏,于他而言这世上还有比阿薇更亲的人吗?不但是他的至爱更是他的至亲;论才干,他的阿薇远胜朝中那些个能臣腐儒。唯一让他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一帮朝臣会不服她管,这才想借着这一道举行的两大典礼让他们明白,皇后之尊,与帝同体,要像敬他一样地敬着皇后。
  秦斐随意扫了底下一眼,就又将目光胶着在身边的妻子身上,觉得采薇今日格外好看。他看着她头上光华璀璨的凤冠,忍不住凑到她耳旁轻声道:“这凤冠可沉得很,你戴了这许久,脖子可累吗?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他嘴上说着,那龙爪就已经伸了过去,采薇也没拦着他,只回给他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安然地享受起了皇帝陛下的殷勤伺候。她知道秦斐搞这么一出是为了给她这个皇后娘娘长脸,免得过几天她垂帘听政时被一票大臣们不放在眼里,夫君有这个心,她自然欢喜不已,欣然笑纳之余,也投桃报李,当夜和皇帝陛下好生温存了一番。
  可怜秦斐自从麟德二十五年给采薇过完生辰之后,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没能再重回那处温柔乡里的桃花源去重温那□□、如登极乐的**滋味。好容易强忍了三四年,终于再登仙台,却是没消受几日,就不得不以国事为重,恋恋不舍的别了爱妻老母,重披战甲,率军入川,打算将他一腔子邪火全发到鞑子身上。
  只有早早的灭了鞑子,他才能安心无忧的去过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居家小日子,若是采薇将来实在不能生,她办的安女堂收养了那么多孩子,大不了从里头挑几个好的接进宫养在膝下也就是了。皇帝陛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这遥远的未来。
  这头秦斐带着满腔的离愁别绪上了西去之路,一路上都在念兹在兹的想着采薇的种种音容笑貌,越想越是舍不得,恨不得立时调转马头再奔回金陵去。
  然而纵使心中归心似箭,他却仍是头也不回的领着身后的军士继续坚定的向西而行。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能做到如此,他曾觉得与她分开半步、一刻不见便是世间最难捱的酷刑,可是现在他却为了承担起他身为国君保家卫国的重任,而任由这酷刑加身,一步一步的离她越来越远。
  因为他知道在经历种种离别变故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就是相隔天涯海角,可那心却是始终都在一处,紧紧地贴在一起,从未有过片刻的分离。
  而留在金陵的采薇心中也是极不好受。他们夫妻之前几次分离无一不是为形势所迫,逼不得已,然而这一回却是两个人主动做出这夫妻暂时天各一方的抉择,只为了能早日驱除外敌,还大秦百姓一个天下太平,清平岁月。她虽然伤感,却也没多余的功夫沉浸在离愁别绪里头,因为秦斐留给她的那一摊子朝政也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偏偏秦斐走了没几天,那一帮子大臣们就开始闹腾起来。
  这一日采薇临朝听政,往帘子后头一坐,见底下稀稀落落只立了五、六个人,比起前日来又少了一多半儿。不等她发问,一个户部的五品郎中小声道:“启禀皇后娘娘,户部张尚书昨日偶感风寒,起不了床,不能前来上朝,告假几天……”
  另一个小官也呐呐地道:“还有我们工部的赵尚书,也是病倒在家,命小臣替他跟皇后娘娘告个假……”
  采薇面上倒还没什么,立在她身后的香橙几个就先皱起眉头,替她家姑娘着起急来。这前一天上朝的时候吏部和礼部尚书带头称病不起告了假,昨儿工部和兵部尚书也装病告假,今儿倒好,这最后的两个尚书也撂挑子不干了,上行下效,连带着底下一堆官员都纷纷告假,这不是摆明了跟视朝理政的皇后娘娘唱对台戏吗?
  她们几个心里头气得不行,采薇却仍是跟没事人一样,问了几句,见他们也没什么要事要启奏,便道一声退朝,领着香橙几个回了她素日处理政事的勤政殿,自去批阅奏折。
  芭蕉见自家姑娘出了朝堂仍是这么一副心平气和、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一边替她研墨,一边问道:“姑娘,这些日子又没刮风也没下雨,风和日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那么多人,还个个都是偶感风寒?他们这是在装病,故意抱团扎堆的不来上朝!”
  采薇笔下不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见她面儿上这般平静,香橙也忍不住道:“姑娘,你若是心中着恼,可千万别憋在心里,这生闷气可是最伤人的,陛下临走时可是反反复复叮嘱了我们十七八遍,要我们替他好生照料您的身子,万不可累到了您。”
  虽然自家姑娘现在已是皇后娘娘,皇帝陛下又最讨厌她们几个不喊“娘娘”非要喊“姑娘”,可是香橙这几个丫鬟仍是喜欢趁秦斐不在跟前的时候,继续用“姑娘”来称呼采薇。采薇也喜欢被她们这么叫,主仆之间都觉得这旧日的称呼里透着那么一股子别样的亲密与温情。
  枇杷给采薇端上刚煮好的桂圆枸杞茶,也插嘴道:“就是就是,陛下还写了道圣旨呢,若是他不在您身边的时候我们没照料好您,让您有个什么小病,手上蹭破点儿皮什么的,等他回来就要打我们板子。所以姑娘,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您可千万别不开心,闷坏了自个儿。”
  这帮丫鬟在这里七嘴八舌的劝慰自家姑娘,却听门外一人笑道:“不过这么点子小事,哪里值得你们家姑娘动气上火的,倒把你们一个个的急成这样,真是皇后不急宫女急!”
  香橙几个急忙扭头一看,见来的是自家姑娘的好友邹家小姐,后头还跟着吴家的表小姐吴娟。
  原来邹晴等几人此时早做了采薇的女官,耿家姐妹和马莉因为要忙着建安女堂和书院的事几乎天天都往宫外头跑。只有邹晴,因分派给她的活计是更多的是要和纸笔打交道,不需要她到外头东奔西跑,因此她便时常也到这勤政殿来陪着采薇,一个批奏折,一个写文章。吴娟知道了她们要做的事之后,也自告奋勇的想来帮忙,她自知才力有限,便替邹晴誊写书稿。
  采薇见是她二人来了,放下笔笑道:“我还当我是个心宽的,想不到邹姐姐竟比我还要心宽,难道姐姐竟半点都不替我担心吗?”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昔年咱们手谈时,耿家姐妹能算出接下来的五、六步棋,我最多能算到七、八步,而你能算到十几步开外,最是个眼光长远的,我才不信如今这情形不在你预料之中,只怕你连对策都早想好了呢?”邹晴想起她和采薇手谈时就从没赢过一次的毕生恨事,没好气地道。
  就听采薇故作哀怨地叹了一口气道:“唉!果然是瞒不过邹姐姐你呀!”确如邹晴所言,眼下的情形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那些臣子们早在秦斐独宠采薇一人,且和她相商朝政时就对她极为不满,觉得她就是那等以美色惑君的祸水,奈何无论他们怎么苦谏,元嘉帝都不搭理他们,照样将这位皇后宠上了天。
  甚至在他领军西征之后,竟将一应国中大事全交给了这个女人来料理,此举简直令一重朝臣们愤怒不已,难道这种时候不该是将国政交托给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吗?竟然交到一个妇人手里,若是这妇人是皇帝陛下的母亲沈太后的话,他们也就认了,谁让人家是帝母呀!可你一个连儿子都没替皇上生出来的帝妻哪来的资格高坐在朝堂上,对他们这些文武大臣指手画脚?
  可惜他们再怎么反对,元嘉帝就是不为所动,三令五申的命他们侍皇后如侍君,就连沈太后都发下话来,说是她年老多病,料理政事已力不从心,力荐儿媳周皇后来代她垂帘听政。
  这一下众臣还能说什么,他们虽然敢谏言反对,可也就是动动嘴头子和笔头子,并不敢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因为元嘉帝陛下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你今儿敢跟他来个出格的,他明儿就会跟你来个更加出格的,在出格这件事儿的,众臣扪心自问,他们百多号人加到一起,只怕都不是这位陛下的对手。
  所以,他们就是心里头再不情愿,也只能暂忍一时,等元嘉帝走得远了,才接二连三的称病不朝,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这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他们倒要瞧瞧,一旦这朝廷里连个替她干活的人都找不着,这位才干卓绝的皇后娘娘要怎么来料理国事。
  而皇后娘娘对他们此举的评价只有一句话:“这些大臣们也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真是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两位亲爱的扔的地雷哈,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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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8章
  其实采薇心里头明白,这帮大臣是在给她下马威呢,就跟家里头新换了个年轻的主母来主持中馈,底下那些积年的管事娘子使些类似的小伎俩想要拿捏主母一样,无非是想让她这个理政皇后明白,他们这帮大臣对这个朝廷而言是何等的重要,要她往后敬着他们三分,对他们言听计从。
  秦斐走之前原想再用些个不一般的手段,好让那些大臣在他走后能真正做到对皇后娘娘唯命是从,却被采薇给拦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她若是真的要坐镇朝堂,令行禁止,总不能事事都靠着秦斐来替她摆平,要想让底下这帮大臣对她心服口服,服服帖帖,还得靠她自个的真本事和厉害手段。
  邹晴笑问道:“那不知聪慧无双的皇后娘娘打算怎么破解他们这幼稚的小伎俩呢?”
  采薇莞尔一笑,“对付吵着要糖吃的小孩子家家,自然是赏他们块糖吃喽!”
  她转头对香橙道:“你们几个去御药房里拿些名贵的药材与补品,再挑些绫罗绸缎、头面首饰之类的,给那些装病的大臣们按其品级以定厚薄,一一分送到他们府上。”
  枇杷张大了嘴道:“姑娘,您还真要赏他们块糖吃啊,这不就等于是,是跟他们妥协了吗?”
  芭蕉也嚷道:“是啊,姑娘,陛下临走前不是硬给您留了道圣旨吗?说是那些大臣要是不听您的话,您就可以把圣旨拿出来罢了他们的官!”
  采薇笑道:“我摘了他们乌纱帽有什么用,还得另选新人,一时半会的还不是没人替我干活。其实这些大臣们才干能力都是有的,身为朝廷命官,也算是忠于职守,只可惜太过看重男女之别,心里头存了对咱们女子的轻视,不忿被我这个女人压在他们头上,事事要听我之命定夺罢了。”
  “他们不过是耍些小脾气,又没真做出什么玩忽职守的渎职之事,怎么好就直接罢了人家的官,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就更得被他们说成是个祸乱朝纲的妖女祸水了。再说了,这朝臣生病,身为国母,我命人去探病慰问一下也是应该的,这凡事都讲究个先礼后兵嘛!”
  “可若是咱们尽到了礼,他们还是不知好歹的不领情怎么办?”香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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