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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很快下人们便将轿子抬了过来,季氏和曲潋姐妹俩纷纷上了小轿,等轿子上了岸后,便转而上马车。除此之外,马管事还特地多雇了一些马车拉行李,来的人虽然不多,但行事还算利索,曲沁看了心里十分满意。
  满意之余,曲沁不由得回首瞥了眼骆府的人。
  上了马车后,曲潋便将石青色的车帘微微掀起,便见到弟弟正在岸边和周琅、纪凛告辞。
  纪凛站在渡口迎风处,和风掀起他的衣袂,整个人立于清风之中,长身玉立,风雅之极,他脸上噙着笑,目光温泽如玉,一副认真倾听旁边十岁男孩说话的模样。
  他旁边一袭天青色五福祥云锦袍的周琅同样面上含笑,并无一丝不耐烦,偶尔高兴时,还伸手在曲湙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
  前来迎接曲沁的骆府的管事是个眼睛毒辣的,如何认不出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乍然一见,心头震动。
  宁王世子、镇国公世子,这两位少年在勋贵中可是香饽饽,说起他们,无人不识,想和他们攀上关系也无门。两人俱是天之骄子,京城中多少宗室及勋贵子弟想与他们套些交情,却少有人能成功,极少能入得了这两位爷的法眼。
  如今,这两位天之骄子竟然对一个从外地来的落魄世家子弟如此笑脸相迎,如何不让人震惊?
  这曲湙不过是个十岁少年,是何德何能教两人另眼相待?如此看来,曲家三房似乎是攀上了宁王府和镇国公府?若是曲湙能与这二人一直交好,曲湙的未来怕是不可估量,这事绝对要禀明家中的老侯爷才行。
  相比骆府的下人看得震惊,曲家的下人倒是暗暗欢欣一片,并且也觉得自家这少爷年纪虽轻,可也不是什么不靠谱之人,定不能唬弄,暗暗地收敛了心思。
  曲潋目光扫过骆府的下人,又瞥向弟弟他们,心里不禁嗤笑。
  这真是……误会大了。不过若是骆府的人认为他们三房得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另眼相待,怕是心里会有几分忌惮,想要随便安排姐姐的婚事,也会斟酌几分吧。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有些高兴,暗暗地给机智的弟弟点赞。
  正当她高兴时,突然见纪凛远远地看过来,目光里似乎蕴藏着什么东西,明明距离如此遥远,他应该看得不清楚自己才对,可被他看着,心里就是莫名地跳了下,忙将车帘放下,不敢再看。
  曲湙辞别了纪凛两人,转身离开时,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骆府的下人一眼,然后施施然地在曲家下人恭敬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另一边,周琅钻进了镇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啧啧有声地对纪凛道:“我都不知道你何时心肠那么好了,竟然愿意让一个刚相识不久的小子将你当踏板来踩别人。”
  纪凛声音和煦、笑容淡然:“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何必计较太多?”
  周琅心里不信他说的理由,要是有这么简单的话,那就不是纪暄和了。但是想到曲家两个姑娘的容貌,还有平阳侯府的一惯强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刚才见纪凛的行为,他才会屈尊降贵地站在那里,由着人误会。
  马车缓缓地前行,纪凛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
  双茶巷位于京城的城西,从渡口到双茶巷,约莫半个时辰。
  到了双茶巷后,天色已经近傍晚。
  双茶巷的曲家的下人们早已在门口迎接,人数并不多,但伺候四个主子却已够用。
  等季氏他们下了马车,被迎进屋后,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用具、热水和茶点饭菜,一切井井有条,让人看了极为舒心。
  季氏长长地舒了口气,坐了二十多天的船,下船时感觉脚还是飘着的,直到回到家,才真实地感觉到了一种脚踏实地感,没有像在船上那种不着地时的飘浮。
  在下人的伺候下,众人洗漱更衣,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晚膳过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聊明天的事情。
  “我问过马管事了,大伯明日并未休沐,白天怕是没空的,不如我们先去骆府给外祖母请安,等下午大伯下衙后,我和姐姐们再去给大伯请安便是。”
  为了两个儿子读书之事,曲大太太多数时间是待在常州府,曲大老爷独自居于京城,内宅里除了管事的婆子,并未有女主人,所以季氏不方便登门,由三个小辈过去便可。
  季氏点头,如此安排极是妥当,不管怎么说,骆府是曲沁的外家,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请安较为恰当。
  然后又商议明日带过去给骆府的礼物,除了土仪,骆老夫人那边还要多备一些,以感谢她老人家对曲沁的照顾。特别是这次进京,事关曲沁的婚事,讨好点骆老夫人准没错。
  “骆大老爷和骆大太太那儿要不要也加一些?”季氏有些犹豫,骆老夫人要讨好,骆家长房以后要承爵的,自然也要讨好。
  曲沁淡淡地道:“不用了,亲戚之间心意尽到便可,母亲不必如此,省得被人说生分了。”
  季氏对长女极是信服,听后便作罢,根本没往心上去。
  曲湙和曲潋皆忍不住看了姐姐一眼。
  而曲潋则暗搓搓地觉得,怕是上辈子骆府长房和姐姐之间有什么龃龉,所以姐姐实在不待见,人也显得冷淡,连孝敬的礼都懒得加,只给老夫人精心准备。
  想到这里,曲潋对明天去骆府的事也多了几分谨慎。
  ☆、第 31 章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夕阳光穿透皇城,整个世界由白日的喧嚣渐渐进入沉寂的黑夜。
  素来安静的镇国公府里,因为世子的归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世子,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公主一直念着您。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吧,世子见到明方大师了么?可有按时吃药?头还疼不疼……”
  纪凛大步走进家门,文管家像牛皮糖一样一路跟着一路唠叨,双眼湿润,一副因为他的归来而喜极而泣的模样,差点声音都跟着哽咽了,看着就可怜,让人不忍心打断他的话。
  文管家年纪已过五旬,可能是早年时跟着镇国公在外四处征战时常受伤,虽然年轻时看着没什么,可是老了时各种症状时不时会暴发,饱爱病痛折磨。如今看来十分苍老,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分布着老人斑,连那双曾经温暖有力的手也变得削瘦干巴,不过依然很温暖。
  纪凛的步伐不知不觉放慢了,文管家原本要疾步跟着,很快便变成了平时慢悠悠的步伐,两人可谓是龟速一般地往淑宜大长公主所居的寒山雅居而去。
  “文爷爷,你放心,我很好,没什么事。”纪凛温和地答道。
  文管家笑呵呵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寒山雅居中的一株比周围建筑都高了一截的古树,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眼角的纹痕极深,看着纪凛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温暖,不禁加快了步子,就怕自己这老头子拖着世子,让寒山雅居的公主好等。
  还未到寒山雅居,便看到一道月亮门前一个穿着茜红色焦布比甲的丫鬟等在那儿,那丫鬟一张鹅蛋脸十分明丽,笑起来宛若珠玉一般光华湛然,看到纪凛等人,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惊喜,忙疾步走过来请安。
  “世子,您可回来了。”
  纪凛脚步不停,只道:“劳烦明珠姐姐在这里等候了,祖母现下可忙着?”
  明珠边跟着边回答道:“公主自从得知世子您今日会回来,一早就等着您了。”
  纪凛听罢,忙加快了步子。
  他手长脚长,一步迈得是常人的两步,文管家和明珠差点追不上,只得小跑着跟上去。
  到了寒山雅居的正房,刚到门口便又见一个头发绾成圆髻、簪着两支金镶玉簪子的五旬妇人等在那儿,见到他时,赶紧上前来请安,激动地道:“世子可回来了,公主已经叨念了一天了……”
  “嬷嬷别多礼,我这就进去给祖母她老人家请安。”纪凛笑着道。
  这嬷嬷正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乌嬷嬷,从淑宜长大公主在宫里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淑宜大长公主出阁后,也跟着一起来到镇国公府,一直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得体人,连镇国公见了也要恭敬地称一声嬷嬷,不敢放肆。
  乌嬷嬷看着时隔几个月归来的纪凛,只觉得他看起来虽然瘦了,却更精神了,激动中夹杂着柔和慈爱,显然十分高兴见到他的归来。
  纪凛大步走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安息室,乌嬷嬷亲自为他打帘,方走进去后,便看到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一位年约五旬左右的妇人,皮肤保养得很不错,细腻白晳,身上穿着丁香色仙鹤衔仙草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中透着一种犀利的威仪,那双眼睛湛然有神,锐利中透着一股刚毅与冷傲,教人不敢直视。
  只是,当她看到走进来的少年时,眼中的锐利变成了柔和的眸色,还有对眼前的少年的宠爱,笑着张开手道,“暄和回来了,快过来给祖母瞧瞧。”
  纪凛笑着上前,拥抱住祖母,由着祖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在他肩膀上拍抚着,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归家后被慈家的长辈包容的温暖,让他脸上的笑容璀璨而真切,比三月的阳光还要明媚。
  在祖母面前,他就只是个正常的十四岁的男孩。
  等丫鬟上了他惯爱吃的茶点后,纪凛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和她说起自己这次去常州府的事情。
  “我已经见到了明方大师,他让我给祖母问声好,感谢祖母当年对他的帮助,还说若是祖母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自可让孙儿给他送个讯,他已经将自己的联络方式给了孙儿了……”
  明方大师漂泊不定,没有特定的修行场所,到哪个寺宇修行,皆是随缘。也因为如此,有时候他的行踪成迷,关键时候想要寻他并不容易。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又惊又喜,抚掌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也不枉这次让你辛苦走一趟。对了,明方大师可是能治好你的病?”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若非为了疼爱的孙子,她也不会在多年后去寻明方大师,打扰他的修行。
  “明方大师给孙儿开了药,自从喝了他的药后,孙儿觉得好多了,想来是有效的。”纪凛说道。
  淑宜大长公主何等人物,如何听不出孙子话中的意思,怕是连精通医理的明方大师也无法根治,所以只能用药徐徐图之,不禁有些失望,看着孙子的目光也含了些许的痛惜。
  “祖母,我没事的,反正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纪凛怕淑宜大长公主再为自己担心,忙转移了话题,“对了,祖母,我这次去常州府,见到了曲家的四小姐了。”
  淑宜大长公主一愣,看到孙子欢喜的模样,心里有些复杂,神色却不显,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哦,就是你说的当年在宣同遇到的小姑娘……现在也有十二岁了吧?长得如何?性情如何?”
  “长得很好、性子也好,什么都好。”纪凛笑眯眯地说。
  “你就胡扯吧,世界上哪有这等十全十美之人,莫不是你在唬你祖母。”淑宜大长公主拍了他一下。
  纪凛笑嘻嘻地说,“孙儿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和曲家人一起结伴回京,当时孙儿去给祝老太君拜寿时,在祝家见过她。潋妹妹不仅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姐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写得一手好字,惠质兰心,温柔体贴……祖母若是不信,他日给曲家三太太下帖子,请她们到府来作客亲自瞧一瞧便知道了……”
  淑宜大长公主笑盈盈地听着孙儿说他一路上的见闻,还有他对曲家四姑娘的喜欢,心里早已千回百转,等见时间差不多了,忙道:“行了行了,人家姑娘才十二岁,要几年才及笄,你莫要轻狂做出什么坏了人家姑娘名声的事情,姑娘家比不得男儿,若是稍有不慎,纵使不是她们的错,世人却要先苛刻女子。”
  纪凛忙道,“祖母放心,我省得的!我定不会忘祖母的教晦,虽然喜欢潋妹妹,却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十分满意,方道:“先下去梳洗,等会再过来陪我用晚膳。”
  纪凛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便退下去。
  等纪凛离开后,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变得严肃。
  林嬷嬷换了一盏茶过来,笑着道:“公主怎么了?可是不放心世子?”
  林嬷嬷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一辈子未嫁过人,两人虽为主仆,实则感情深厚,淑宜大长公主并未将她当成仆人,反而如姐妹一般,特别是年纪大了,退去了年轻时的臭脾气,身边有个能一起说真心话的姐妹,日子方没有过得那般无趣。
  所以,有些话林嬷嬷也说得,甚至因为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的性子,每每能戳中重点。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如何能放心?你刚才应该也瞧见了,他对那曲家小姐,可真真是喜欢,我这些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说起那曲家小姐,他的眼神都变了。先不说那曲家小姐是什么模样性子的人,其实当年也因为她,暄和才能变成这般乖巧的模样,我心里是极感激她的,可感激归感激,也不能将暄和搭上去,暄和值得更好的……或许,我应该自己亲自瞧瞧才能放心。”
  林嬷嬷听罢,笑道:“公主又操心了,您就算不相信那曲家小姐,难道信不过世子的眼光?世子可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眼光自是不错。而且世子有时候执拗起来,可真是像你,撞破头也不肯放手。”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十分开心,然后又道:“我如何能放心?暄和才十四岁,半大的小子,能懂什么?而且他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就算是暄和他爹,我当年也未曾这般用心过……”
  人心都是肉做的,耗费了那般大的心血养大的孩子,朝夕相伴,看着他从一个懵懂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优秀的少年,那种心情既骄傲又心疼,恨不得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两人正说着,突然丫鬟过来禀报,镇国公下衙回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后脸色又淡了几分,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便见一名穿着藏青色团花暗纹直裰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面如冠玉,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风仪无双,端的风流倜傥,虽已过而立之年,依然让小姑娘们见之脸红心跳。
  镇国公进来后,先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方道:“母亲,听说暄和回来了?怎不见他过来给你请安?”说着,语气里有些不满。
  淑宜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以为暄和是你么?他刚才回来就过来给我请安了,方才我才让他下去梳洗,稍会过来陪我用膳。”见儿子面露窘然,冷笑道:“暄和久未归家,等会你收收自己的脾气,别在我面前随便发脾气,省得我看了心烦。”
  镇国公越发的窘然,讪讪地道;“母亲,我这不是怕暄和学坏,不孝顺你么?平时忙时没什么时间管教,所以……”
  淑宜大长公主刚想说什么,听到丫鬟进来说孙子过来了,只得咽下出口的话,转而道:“行了,我不爱听这些,既然你们父子都在,便一起陪我这老婆子用膳。”
  等纪凛进来,见到父亲也在,并不如何惊讶,忙上前给父亲请安。
  镇国公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下位置,面容严肃,已然不见先前的窘态,询问了儿子这次去常州府的事情,等听儿子一一答完,方捻着颌下的美髯道,“既然回来了,功课也不能落下,明日一早记得去傅师父那里。”
  “是,父亲。”纪凛低首应了一声。
  见儿子低眉敛目的模样,镇国公又道:“还有,你娘那儿,你稍会也过去给她请个安……”
  “这事明日再说!”淑宜大长公主打断了镇国公的话,“暄和稍会还要陪我说话,届时也晚了,明日再过去。”
  镇国公见母亲开口,只得作罢,只是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儿子。
  纪凛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双翅,轻轻地颤动着覆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眸,根本没将父亲的脸色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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