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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篇:父母是最好的老师

  一月份的北半球,纬度越高天黑得越早。
  结束一天的课业,周政和不仅未感丝毫的疲惫,甚至眉宇间透露出异常的亢奋。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黑色羽绒服,脚踩驼色的雪地鞋,拎着黑色的书包,走进一间室内基调是米白色的房间。
  里面的人见周政和走进来,并没有热情地站起身迎接,而是冲她点点头,指了指落地灯旁的躺椅:“新换的,试试看?”
  这是周政和出国半年不到,换的第叁个心理咨询师了。虽然才第二次来,但她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干净、空旷、整洁有序。
  第一个咨询师的办公室充满了不知是印弟安还是莫西哥元素,背景音是溪流声。繁复的装饰和嘈杂的声响让周政和倍感烦躁,扭头就走。
  第二个的办公室就正常了许多,但交流了叁四次后,周政和还是受不了了。
  招待喝茶的粉色餐具、咨询师刻意的柔声细语,还有时不时冒出的类似“that’slove”的心灵鸡汤,让周政和产生强烈的在与陈佳辰对话的即视感。
  不仅焦虑得不到缓解,甚至在freetalk里更是一句话说不出,遂再次换人。
  最新的这间办公室很像牙科诊所,咨询师专业过硬,态度冷静,这一切很对周政和的口味。
  能十五岁进大学,意味着具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周政和虽不是心理系的,但一些理论与研究还是略知一二的。
  她不需要任何一个与她共情,只会拉着她的手说“我理解你”的人,周政和的目的很明确,对方帮她把问题理清,提出解决方案,她照着去做,能有实际效果就行。
  周政和坐进躺椅,还没来得及享受,就急忙掏出了手机:“yuqi,我妈又给我发小作文了,你看看。”
  yuqi并没有立即接过手机,而是先问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叁天前,大年初一。我一早起来看到,当天就想来找你的,但这几天课太满了。”
  “哦。那你这几天有什么感觉?”yuqi坐在了离周政和大约1.5米的靠椅上。
  “什么感觉,很烦躁,不知道回什么。当天收到消息我根本没看,扫了一眼,仍然很烦躁,晚上胡思乱想睡不好。第二天看完了心情更差,明显这几天学习效率不如从前。”
  周政和讲起这些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很是焦躁:“我上周去过精神科,他们说暂时不用开药,让我定期找你就行。如果非要开药可以给我弄一点镇定的和助眠的,想想还是算了,我还没严重到需要嗑药的地步。”
  “哦,那你说说信息都发了什么,我中文阅读不是太好。”yuqi是个华裔,只会听说、不会读写。
  周政和对着手机翻译,她整个人已然呈现一种躁动不安的状态:“她说,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我,但一切都是她的错。她说做梦梦到我,想找我但怕打扰我学习。她很自责,说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还问是不是因为讨厌她才出国的。虽然到现在都接受不了孩子离自己那么远,但她愿意支持我的梦想,她觉得做父母的就是要有为孩子牺牲的觉悟。”
  yuqi见周政和的呼吸愈发急促,担心她因过度呼吸引发碱中毒,便起身走向墙角的小型冰箱。
  “她总是这样!总是以一种很低的姿态讲一些很卑微的话,搞得对方不认同不理解她就是对方的错。还好我不在她身边,否则她又要开始边说边哭。每次在家她一哭我就得坐旁边干看着、等她哭完,还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那哭,否则她能难受一整天。陪她哭完可能过一会儿她自己就好了。”周政和在躺椅上直起上身冲着yuqi的背影喊着。
  一瓶挂着水珠的气泡水被yuqi置于茶几上,她拧开盖子递给周政和:“茶和咖啡会让你更激动,喝水的话会舒服点。”
  周政和也认同她需要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握着冰凉的瓶身猛灌一口,身体在碳酸和冰水的刺激下,瞬间舒服了许多。
  “多愁善感的母亲,很容易让孩子困惑,产生负罪感。”yuqi翘着二郎腿,悠悠说道。
  “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哭了。小时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得是自己惹妈妈不开心了。”
  周政和喝着气泡水,想起小时候无论是摔伤了、吃坏肚子,还是发烧了,陈佳辰一看见自己难受的样子就会掉眼泪,眼睛都哭肿了。
  不想再看到妈妈难过,周政和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就不说了,自己忍着,连阑尾炎的剧痛也忍着,最终昏倒进了医院。
  手术完一睁眼,病床前坐着哭红双眼的陈佳辰,周政和在心底叹息:怎么还是把妈妈惹哭了呢,自己真没用,再忍忍说不定就不用进医院了。
  期间周从嘉来看望过一次,见女儿恢复的还不错,就返回工作了。周政和只记得父亲离开前告诫自己身体不舒服早点说,闹得人仰马翻,害陈佳辰担心得都快哭晕了。
  忍也是错,不忍也是错。
  “你再给我瓶气泡水呗,我不渴,我拿着,冰冰凉凉的。”周政和不想陷入童年回忆,那样对她的现状毫无帮助。
  yuqi拿来新的气泡水,顺手收走旧瓶子:“上次来你一直在讲你的母亲,没怎么听你提到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
  周政和的狂躁不安仿佛被冻住了,不需要握着气泡水,她自动就恢复了理智。
  “他啊,他是个很厉害的人,非常聪明,懂很多东西。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他都能解答,不过他经常出差、回家也很晚了,我在家不经常见到他。非要形容的话,我觉得他像圣诞老人。”
  记忆中的周从嘉,很少对自己亲亲抱抱举高高。不知是不是自己早慧的缘故,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像是对待孩子,更像是对待成年人。
  周政和小小年纪阅读广泛,求知欲强,她的“十万个为什么”不是陈佳辰这种只会读童话绘本的人能够应付得了的。
  周从嘉很少教孩子做事,针对女儿提出的一些远超同龄人的思考,他往往采取一种探讨交流的态度。
  没上学前的周政和,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睡觉前能碰上爸爸回家,围着他问问题。
  就算不是每个问题父亲都能回答出来,他也会告诉自己可以去翻翻哪本书,从中能找到答案。
  再后来跳级上了小学初中,周政和与父亲见面的时间更少了。但只要周从嘉在家休息,就一定会同女儿聊聊天,听听她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随着知识摄入越多,周政和越无法与旁人交流,她渐渐染上了聪明人的习气,自恋、刻薄、缺乏共情,甚至常常以暴露他人知识匮乏为乐。
  作为照料者的陈佳辰首当其冲,她很快发现女儿不仅对她热衷的亲子活动不感兴趣,日常还很喜欢嘲讽她。
  这种感觉让陈佳辰非常难受。周从嘉也是聪明人,除去极少数故意的情形,他发出“怎么连这都不会”、“哪里没懂”、“为什么不明白”的疑问就真的只是单纯的疑惑。而周政和不一样,她是明知别人比自己愚蠢,一定要给对方难堪并乐此不疲。
  “为什么说你父亲像圣诞老人呢?”见周政和谈起父亲,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yuqi打算围绕着他展开话题。
  周政和咯咯笑出了声:“他平日不出现,一出现就能实现我的愿望,你说像不像神出鬼没的圣诞老人。”
  她讲起曾对天文学感兴趣,一次在餐桌上遇到周从嘉,便兴奋地告诉父亲在自学大学物理,末了感叹好想去看流星雨。
  周从嘉当时没什么反应,隔了几天通知女儿,他大学有个学弟是国家天文台分站的领导,可以邀请周政和进行天文观测,运气好的话真能见到流星雨。
  类似的例子还有好多好多,每当她有什么兴趣或爱好,哪怕只有叁分钟热度,周从嘉只要知道了,就会动用人脉与资源为她创造极佳的机会。
  而这些,金钱不一定能办到。所以陈佳辰确实没能力为孩子提供更广阔的天地,即便事无巨细照料孩子的是她,似乎也难以获得相应的尊重。
  小孩子不一定是最现实的,但一定是最直白的,喜欢、讨厌、崇拜、鄙夷,一目了然。
  “真是有趣的现象呢。你多次抱怨母亲控制欲太强,我们姑且把哭泣当作一种她控制你的手段。”yuqi撑着下巴,提出她的分析:“每一个家庭里因控制欲过强而被痛恨的母亲背后,多半存在一个‘隐身’的父亲。他们不用参与琐碎的家庭事务,也不用经历令人崩溃的育儿工作,所以他们在孩子面前的形象一般是理智的、温和的。”
  周政和急切地表达抗议:“养我才不会崩溃,我很好养的。我不挑食、不哭闹,不惹事。我还很聪明,很独立,他们从来没为我的学习、生活操过心。”
  “你这种类型的孩子带给家长的可能是另一种层面的压力。听你的描述,你的母亲似乎性格不是很强硬,从她选择哭泣而不是打骂这一点看,她倾向于选择内耗而不是发泄、换句话说也就是自我折磨。”
  周政和拿过气泡水把玩着,一谈及陈佳辰她就开始紧张:“你说得没错,她从未打骂过我。有时候我很淘气、或者毒舌,她也只会偷偷哭泣,舍不得责备我。”
  不知陈佳辰是过于溺爱还是慕强,她在周政和面前气场很弱。即使女儿讲出什么伤人心的话,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训斥“你不可以对家长这样讲话”,而是会认真思考孩子讲的对不对,说中了她就会难过,深陷自我怀疑。
  yuqi发现周政和又开始摆弄气泡水,但她选择忽视,仍继续刚才的分析:“很多母亲的控制欲来源于对生活的掌控感不足,而她们又难以解决其中的问题,最终越是感觉失控就越是试图加强控制,所以……”
  “所以作为母亲,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孩子。”周政和立刻就懂了:“她肯定控制不了我爸,而且她在娘家讲话也没什么分量,关键她也讲不出什么东西。每次回曾祖家吃饭,我都能在餐桌上讲两句,但她基本上不参与讨论的。”
  yuqi赞许的点了点头,抛出下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充分参与育儿的父亲,在面对配偶控制欲过强时,是会予以制止的,但这一般会引来直接的夫妻冲突。因此许多父亲会选择回避,如此既免了冲突,又逃了责任,还能维持自己的形象。你的父亲也会这样吗?”
  周政和的手指无意识地撕扯着气泡水的标签,她陷入了思考,讲话有些慢:“他非常的忙,他一旦回家,我妈都是围着他转的,没空理我,所以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发现,更谈不上回避。但是,如果我专门去找他,说某某事我不愿意,他还是会找我妈谈的。”
  曾经周政和实在受不了陈佳辰把她往芭蕾舞班送,跑去找周从嘉告状,说她讨厌跳舞,更讨厌陈佳辰买的粉粉嫩嫩的舞蹈服,她觉得搔首弄姿的样子像只大公鸡。
  于是周从嘉晚上睡觉前找陈佳辰谈谈,提出孩子不喜欢就不用学了。
  陈佳辰一听就不乐意了,说小孩子懂什么,现在吃点苦以后才有良好的体态,她当年想学还没机会学呢。
  周从嘉表示学这些还不如多学习科学知识,探索宇宙的奥秘与世界的规律。
  陈佳辰听得直上火,急的心里话都蹦了出来:“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小和是个女孩子,长那么可爱,天天搞得邋里邋遢,也不爱美。练练舞蹈气质才好,以后才不用担心她不受欢迎。”
  “学舞蹈,呵,学舞蹈的长大了都在干啥我不比你清楚?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我的女儿好好掌握文化知识就行了,不用整那些乱七八糟的。”周从嘉揉揉眉心,准备关灯睡觉。
  “以色事他人,你也知道能得几日好!”陈佳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音量陡然增高:“你心里清楚得很嘛,自己女儿不让学跳舞,别人女儿去学你就暗爽,好好的艺术就被你们这些心思龌龊之人糟蹋了。”
  周从嘉被骂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暗爽——你去学跳舞了?”
  “上上周吃饭的时候告诉你的,你看,你根本不听我讲话。也是,以色事人嘛,讲什么都没人听。自己的女儿保护得好,别人的女儿就使劲儿糟蹋,呜呜……”陈佳辰越说越激动,关了灯窝进被子里掉眼泪。
  絮絮叨叨的话周从嘉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就是陈佳辰跑去练舞了,那岂不是身体更柔软,线条更诱人,大腿更有力了……
  想着想着忍不住上下其手,也不管陈佳辰是不是在闹脾气,弄湿了就硬往里面挤,反正一会儿她就不哭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哑着嗓子的陈佳辰告诉女儿不用再去芭蕾舞班了。趁着她进厨房榨果汁的空档,周政和开心地冲周从嘉竖大拇指并偷偷问爸爸、怎么说服妈妈的。
  周从嘉拿勺子的手一顿,轻描淡写:“好好讲道理,她会听的。”
  以后再有类似的问题,只要周政和跑去告状,基本上周从嘉都能说服陈佳辰改变主意,所以周政和不认为父亲知情时会选择回避。
  “哦?这么说你父亲在家中拥有绝对的地位和掌控力。”yuqi总结道。
  “应该是这样。”
  “听你的描述,你与父亲的关系更像朋友,那么你有与他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吗?”
  周政和陷入回忆,印象中她与父亲的相处一直很平和、理性、充满着人类智慧的光辉。除了有一次,她被周从嘉揍了。
  那时的周政和才11岁,正是人烦狗嫌的年纪。由于跳级,同学们都比她更高更壮,她想不通这群人比她大这么多的人、包括老师,为什么如此愚蠢而庸俗呢?
  于是周政和总是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指点这个指点那个,用书中的话嘲讽现实的人,看着对方羞愤难当的样子,她就哈哈大笑。
  要不是成绩好外加是市领导的孩子,照别人讨厌她的程度,周政和百分百会遭遇校园霸凌。
  老师们惹不起她,同学们孤立她,曾经的朋友也疏远她,青春期的周政和脾气越发古怪,回到家里对陈佳辰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陈佳辰早就拿女儿没办法了,周从嘉能镇住孩子但他经常不在家啊,自己水平有限,威是断然立不起来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陈佳辰参加完婚礼回到家中,周政和正窝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
  见阳光不错,陈佳辰便泡了两杯红茶、拿着几块小饼干,坐到周政和的对面,兴冲冲地与她分享:“哇,今天去的婚礼很盛大呢,场景布置的好梦幻,新娘还是坐着秋千从天而降呢!想当年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就没办仪式呢,等将来小和你结婚,我一定给你办一个漂漂亮亮的。”
  周政和抬了一下眼皮:“没兴趣。”
  “欸?对梦幻婚礼没兴趣嘛,那搞成汉服那种?传统的?凤冠霞帔!也不错呀。”陈佳辰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捧着脸颊,想入非非。
  “我是说我对结婚没兴趣。”周政和翻了个白眼,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陈佳辰放下茶杯,睁大双眼:“为什么呀?你还这么小,说没兴趣为时过早吧。将来遇到对的人,你还是……”
  周政和直接打断她:“因为婚姻是合法的卖淫,我不想卖,所以没兴趣。”
  陈佳辰被女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愣了半天,张口结结巴巴的:“别乱说,都从哪听来的……”
  “妻子和普通娼妓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做计件工作那样出租自己的身体,而是把身体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周政和把手里的书翻至其中一页,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陈佳辰不知是为这句话震惊,还是为从11岁的孩子口中讲出来震惊,她嚅嗫着:“这,这,这都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很难理解?同样都是售卖身体的奴隶,妻子从结婚卖到坟墓,即在法律缔结的婚姻里卖,又在道德上卖,反而妓女只是短时多次出租身体。本质没有区别,只是妻子享有世俗意义上的美德。听懂了吗?”
  周政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丝毫不在意陈佳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见亲妈一直不说话,周政和继续翻着书,小饼干咬得嘎嘣响:“欸欸欸,你听这句,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单纯的生孩子工具。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淫欲的奴隶”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扎向陈佳辰的心窝,她不知道是不是聪明人就是有本事洞察人心,哪儿疼往哪儿踩。
  谁想以色事人,陈佳辰不想啊,她当然希望丈夫能被她的灵魂与心灵吸引。问题是周从嘉迷恋她的身体,好像只迷恋她的身体。如果连色都没有了,她要怎么自处呢?
  陈佳辰的尴尬处境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瞒不过,她难过得想哭。但为了身为家长的面子与尊严,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什么书啊,适合你这个年纪读吗?别读了不该读的。”
  “哈哈哈,这你都没听说过?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周政和把书扔了过去,“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几个字映入陈佳辰的眼帘。
  “这书的作者不会也没听过吧,不至于啊,妈你可是硕士学历哎。”
  “肯定知道啊,你爸书房还有他的全集呢。”这点常识陈佳辰还是有的,她随手翻了几页,把书递还给女儿:“作者太悲观了吧,婚姻哪有他说得这么惨,照他这样说,就没有好的婚姻了呗。”
  “有啊,书里说了,妇女除了真正的爱情以外,不用出于其他考虑而委身于男的。妈,你说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啊?”这次周政和倒是正儿八经的发出疑问。
  陈佳辰看了那么多爱情小说、电影,一时竟回答不上来。她正想着要不要换个方向引导一下女儿的爱情观,周政和却突然换了个话题:“算啦算啦,我对情情爱爱的没兴趣,晚上我要吃汤圆,最爱吃妈妈亲手包的,哦对,还有酒酿。”
  一说起吃,周政和的脸上总算出现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稚气,她晃着陈佳辰的手不停地祈求:“你就答应我嘛,就要吃就要吃,反正爸爸晚上不在家,不用管他吃什么。”
  陈佳辰被孩子这跳跃的思维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答应之后,在女儿的欢呼声中转身离开了阳台。
  晚上周从嘉回到家时,陈佳辰刚做完运动正在收拾垫子。一看见被瑜伽裤包裹的臀部,周从嘉就忍不住了。
  陈佳辰起初以“身上有汗”拒绝了,周从嘉不介意,一边揉着她的胸,一边说着“做完一起洗”。
  想起下午女儿口中“淫欲的奴隶”,陈佳辰挣扎得厉害,周从嘉以为她嫌身体黏腻,便换了个策略:“那我们边洗边做。”
  陈佳辰仍在挣扎,甚至咬了他的手臂。周从嘉见情况不对还是住了手,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声音太过温柔,这一问,陈佳辰的委屈爆发了,扑进周从嘉的怀里,拉着他的衬衫眼泪直流,吐字含糊不清。
  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周从嘉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周政和这小兔崽子竟敢说她妈在婚姻里卖淫,还类比妓女,反了天了。
  求欢失败加上知晓孩子如此顽劣乖张,周从嘉扶着陈佳辰至贵妃榻休息后,气得立马去找周政和算账。
  “穿好衣服到我书房来。”叫醒熟睡的周政和,周从嘉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周政和睡眼惺忪,踏进书房时还打着哈欠:“找我干嘛,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跪下!”周从嘉声色俱厉。
  周政和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跪下!”周从嘉又重复一遍。
  可能周从嘉的气场过于强大,周政和还没搞清楚状况,不自觉地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周从嘉松开两颗衬衫纽扣,站了起来:“我问你,今天下午跟你妈说什么了?”
  周政和脑子清醒了不少,反应过来了,啧啧,这是告完状,兴师问罪来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所以你承认是你说的了?”
  “我没否认。”
  “没冤枉你对吧?”
  “敢说敢认!”
  “卖淫”、“妓女”这些字眼很难对11岁的孩子说出口,父女俩的对话像是在打哑谜。
  周从嘉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自己的愤怒:“道歉,一会儿去找去你妈道歉。”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说错!”周政和一脸不可置信。
  “为什么道歉?你说为什么道歉,你这样目无尊长,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
  “不道是吧?”周从嘉抽出皮带对折,指着周政和的鼻子:“我再问你一遍,道不道歉?”
  周政和梗着脖子,硬气得很:“我就不道歉,我又没说错——啊!”
  一鞭子挥下来,重重地抽在小崽子的后背上。
  “道不道歉?”
  “我不——啊!”
  又一鞭子抽下,周从嘉没有一丝手软。
  从小到大享受着万千宠爱,周政和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两鞭子下去,她再也喊不出一个“不”字。
  “道不道歉?”
  这回周政和不讲话了,默默抽泣。
  “不道是吧?”周从嘉扬起手中的皮带,眼看着第叁鞭要下来了,砰地一声,陈佳辰撞开虚掩的房门冲了进来,她一把抱住周政和,死死护住孩子,紧闭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所幸周从嘉反应快,皮带仅擦过陈佳辰的衣角,并没有伤到她。
  “你来干什么?”周从嘉怒气未消,语气不怎么好。
  陈佳辰松开环抱着周政和的手,膝行两步拉着周从嘉的裤腿,仰着脖子哀求道:“别打了,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求求你,别打了。”
  “她什么时候向你道歉,什么时候就不打了。”周从嘉卷起一只袖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陈佳辰查看着女儿的伤势,眼泪哗哗得流:“不用向我道歉,真的没事,小孩子不懂事,乱讲话,下次她不会再这样了。”
  她也从未见过周从嘉这幅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心里已经做好了替女儿挨打的准备。
  陈佳辰以为是自己没满足周从嘉的欲望,他拿孩子撒气来着,其实周从嘉心里门儿清:对亲妈都敢没大没小的,对外人得嚣张成什么样儿,再不管教以后吃了大亏再管就晚了。
  撇了一眼正往孩子背上吹气的女人,周从嘉捏了捏太阳穴,心生不满:性子这么软,连个11岁的孩子都能骑到头上去。如此溺爱孩子,怎么当妈的?
  可是周从嘉却忘了,正是这么软的性子,才会几十年如一日的对他百般迁就,才会诱得他沉迷“温柔乡”,流连忘返。
  见局势有缓和的迹象,陈佳辰趁热打铁:“孩子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当心气坏身体。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我,我……”
  当着孩子的面,她实在没脸说出“我陪你上床”、“你想怎么弄随便你”、“我不拒绝你了”之类的话。
  周从嘉没说话,手中的皮带并没有放下。陈佳辰转头又去劝周政和:“赶紧给你爸认个错,他也累一天了,别惹他生气了。”
  “茶言茶语”传进耳朵里简直火上浇油,周政和一把推开陈佳辰冲她嚷嚷:“少惺惺作态,要不是你乱告状我会挨打?我哪一点说错了,你不就整天围着他转。别以为我不知道为啥辞退小保姆,你不就怕她勾搭我爸吗?你读个高学历不还是天天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跟那小保姆干一样的活儿,有啥区别?她还比你年轻。你不看书不学习,蠢得要死、不思进取,就凭你也配教育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瞧不起家庭主妇,我以有你这种妈妈为耻辱。”
  周从嘉气得眉头发红,举着皮带的手在抖。他指着陈佳辰喝道:“你给我让开,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不立立规矩,这个家就翻天了。”
  最后的遮羞布被扯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哪怕有生养之恩,没本事照样会被孩子瞧不起,只是有些孩子讲出来了,有些孩子憋着不说。
  来不及哀悼支离破碎的自尊,陈佳辰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她的手也在发抖。
  “你让不让开?鞭子不长眼,不让开连你一块儿打。”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周从嘉意识到女儿歪成这样,里面有一大半是陈佳辰的功劳,就知道惯着孩子。
  周政和图一时嘴快活,现下缩在陈佳辰的怀里,抖成了筛子。陈佳辰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把周政和围得严严实实。
  好一副母女情深的景象!
  见陈佳辰迟迟不让开,周从嘉把皮带一扔,半搂半抱把人弄到走廊上,关门,反锁,任她怎么拍门都不开。
  书房里传来周政和不间断的鬼哭狼嚎,夹杂着阵阵皮鞭声,陈佳辰听着心都碎了。她瘫坐在房门前,拳头有气无力地捶着门,嘴里喃喃自语:“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怪我多嘴,别打了……”
  棍棒教育的成果十分显着,书房门一开,周政和连滚带爬地撞进陈佳辰的怀里,跪下认错,连声道歉,大喊着以后再也不敢了。
  见周从嘉拎着皮带走来,陈佳辰以为还没揍完,慌忙挡在女儿身前:“别打了,孩子知道错了……”
  “一会儿给她背上擦点药,我去洗澡了。”周从嘉懒得理抱头痛哭的母女二人,径直离开了。
  陈佳辰为周政和上药时,看着背后交错的印痕又是眼泪直流。还好破的都是皮肉,没伤着骨头。
  女儿疼得直喘气还不忘一直给她道歉,嘴里叨叨着“爸爸好可怕”、“还是妈妈最好了”,陈佳辰心疼得要死也不敢说周从嘉半句不是:“你别怨你爸,他都是为了你好……”
  涂完药回卧室,周从嘉已经坐在床上看文件了。湿发垂在额前,仍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
  陈佳辰很难把眼前之人与刚刚那个勃然大怒之人联系在一起,她身子抖了一下,没敢打扰周从嘉工作,悄悄去浴室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周从嘉正好把文件放下,陈佳辰见状迅速钻进被子,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胸上放。
  身体乳的香气在沾满水汽的肌肤上晕开,周从嘉捏了两把滑腻的肉团,漫不经心地开口:“想要?”
  “对不起,我不该拒绝你的,下次不会了……”因长时间的哭泣,陈佳辰的声音很小很抵。
  周从嘉把手抽回来,直接躺下:“你以为我是因为这才打她的?没兴致了,关灯、睡觉。”
  陈佳辰关了灯也躺了下来,缩在床边,背对着周从嘉,离他老远。
  黑暗中两人都没再讲话,就在陈佳辰以为枕边人睡着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你啊……你这妈当的……”
  是啊,她这个妈当的,害孩子挨了一顿打,以后再也不敢乱告状了……陈佳辰在自我埋怨中进入梦乡。
  揍了周政和一顿后,周从嘉专门抽出一个周末,好好同她聊聊她看的那本书。
  理性的探讨完,周政和对该书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层次,她啧啧称赞:“作者不愧是伟大导师,看问题就是深刻,厉害厉害!”
  “他再厉害也不会跑去跟他母亲说结婚是——”周从嘉省略“卖淫”二字,继续说道:“你掌握了知识应当去解释世界、改变世界,而不是自作聪明、沾沾自喜,沉迷于卖弄知识。书读得越多,对这个世界应当更包容,跑去嘲讽不如你聪明的人、还乐此不疲,这不是你该干的事儿,明白了吗?”
  周政和心服口服,点头如捣蒜,从此学会了好好说话,改了这讨人嫌的毛病。
  yuqi见周政和沉浸在回忆中,久久没有给出答案,她没有催促,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等周政和回过神,她不想再讲更多关于原生家庭的事了,便对yuqi说:“我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想回家。”
  见对方欣然同意,周政和提着书包往家走,寒风中的她一阵发冷,她突然想家了。
  回到住处,她直冲卧室,抱着一只兔子玩偶发呆。兔子软软的,穿着陈佳辰为它做的小裙子。
  “蠢兔子,你说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周政和把脸埋进兔子的绒毛里,闻着小裙子上的香味儿,自言自语:“她在做什么呢?我不理她、她应该很着急吧……我与她合不来,她害我焦虑失眠,害我易躁易怒……可是我好想她哇,她说过最爱我……不对,她不是最爱我。”
  一件隐秘的往事涌上心头,周政和记起小时候曾撞见过一次父母的情事。说撞见其实并不准确,她并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听见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周政和隐约感到父亲回家了,她半梦半醒挣扎半天从床上爬起来,打算跑书房向周从嘉炫耀自己的成绩。
  奇怪的声音由房内传来,周政和觉得不对劲,脚像生根了似的,既不向前也不后退,她有些不知所措。
  室内春意盎然,陈佳辰衣衫不整地骑在周从嘉身上,身后是散落一地的文件,高亢的呻吟声起起伏伏,时不时穿透房门。
  “……最爱你,啊!……我最爱你……没有你我会死的……啊,最爱你……”
  羞耻、恶心、愤怒,寻常小孩子会有的反应,周政和通通没有,心中只充满一种了然于心的鄙夷。
  口口声声最爱自己,结果呢?朦胧的占有欲使得周政和连带着书房里的父亲也怨恨上了。
  果然离开了男人就不能活,愚蠢的女人是这样的。一个念头深深根植于小人儿的脑子里:绝对不可以变成妈妈这样的人,靠献媚而活。
  捏着兔子玩偶,周政和深感疲惫。她与陈佳辰性格不合,相处起来很痛苦,分开了更痛苦。
  鄙视又依恋,靠近又远离,第二个心理咨询师说得没错,这种扭曲的亲子关系是她的痛苦来源,是导致焦虑发作的罪魁祸首,可惜她毫无办法。
  周政和想睡觉,但焦虑的根本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终于还是拨出去一个通话,却是打给父亲的。
  大洋彼岸,周从嘉正在家中吃午饭。听见是女儿的来电,陈佳辰眼巴巴地盯着手机,期盼接下来能讲上两句话。
  直到周从嘉挂断电话,陈佳辰彻底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说了声“我吃好了”,就想离开餐桌。
  “等一下,小和说想找你,但是——”周从嘉见陈佳辰眼睛都亮了,他示意女人坐下:“但是你要答应一件事,一会儿不可以哭,能做到吗?”
  “嗯!”陈佳辰满口答应,这次是兴奋的饱了,她盯着周从嘉的手机屏幕,焦急等待着。
  没一会儿,周政和果然打过来了,陈佳辰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喂,是小和吗?你在那边好吗?年怎么过的?学习累不累?一个人生活还习惯吗?我,我……”
  没讲几句,陈佳辰开始掉眼泪,她拼命压抑着哭腔,想说点喜庆的事情逗女儿开心。
  可是越是想要压就越是压不住,她哽咽着描述团年饭的菜色,终是说不下去了,对着话筒小声哭泣。
  电话没有挂断,但电话那端从接通起就一言不发,就这样听着陈佳辰的哭声。
  一分钟,两分钟,叁分钟……啪,通话结束。
  陈佳辰握着手机趴在餐桌上痛哭,周从嘉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他拿过陈佳辰的碗,扒拉着里面的剩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细嚼慢咽。
  即使隔着一个太平洋,陈佳辰的哭泣声依然如此具有穿透力,周政和顿感呼吸不畅、四肢发麻。
  周政和这边也不好过,她松开牙齿,胳膊上的齿痕深到见红。她拼命呼吸,试图抑制住内心的狂躁、焦虑、沮丧,忍住自残的冲动。
  在地上坐了好久,周政和等着眩晕感消失。等待的过程中,她突然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15岁,未来可期,充满着无数的不确定。然而15岁的周政和有一个确定:她不会结婚、不会生小孩。
  她不想让这个世界再多出一个人,需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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