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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可也在这时候,日魂幡的火光照耀下,黑沉沉的云雾深处,一群奇形怪状的影子在蠕动,呼出的气息掺在雾气中,蒸腾而上。
  那是……
  “妖魔!”
  日魂幡中,突来的情绪冲击神魂,差点让屠独控不住幡。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阴神感应察觉到了下方的惊人场面,这绝不是什么幻觉!
  这里怎么会有妖魔?还是这么拥拥攘攘的一群?
  震惊之后,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庆幸——还好他入谷之后,防护做得周全,否则,这些妖魔闻风而动,蜂拥上来,那可是要糟糕透顶。
  念头未绝,火光下,余慈弹了回来。
  就是弹了回来!
  第060章 飞天
  余慈随时都会崩溃掉的身体,猛地撞在下方崖壁的突起处,像是一个巨大的皮球,重重砸下,轰声弹起,速度竟比降下时还要快上三分,朝着急降的日魂幡冲击而上,那声势气魄,又如何像是惊呆的模样?
  这是视觉上的映像,而在屠独的阴神感应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那小辈因剧烈运动而沸腾的气血,在此瞬间猛地聚合成团,牵动身上每一寸筋络骨肉,浑然如球,无有瑕疵。正因此如此,才能在瞬间将向下的坠力由反震的形式传导,化为更胜一筹的冲劲,反贯上来。
  刹那间的变化,已经是穷尽了人体肌肉、筋络、骨骼的潜力。即使理论上在长息境界,肉身强化之后,已经可以完成此类动作,但是又有谁能够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此完美地操控身上每一处筋络骨肉,使之完全符合理论上的构造,化不利为大利,终至反戈一击呢?
  屠独从没有在还丹修士以下,见过类似的例子!
  就这么一记反弹,使得积压了近三十里的绝大冲击力,以这种令人瞠目的方式,反掼而上,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
  那是发疯?不,那是蓄势!
  瞬间成为剑气锁定的对象,屠独不可避免地去想:难道这又是预谋?
  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长达一刻钟的疯狂沉降、下方蠕动的妖魔阴影、突然杀来的回马枪,种种不合情理的因素,在这个时段、在这片地域撞在一起,除了预谋,还能是什么?
  这小辈心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屠独突然觉得,他先前一切的判断都要给推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看透余慈这个人。
  如此念头,让屠大长老心头恼怒,几难自抑。不过他毕竟驻世三百余年,何等老辣!虽然下方的场景撼动心神,虽然余慈的反应出乎预料,虽然自家情绪也出了问题,但渐成的咒法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这一刻,“鬼域炎牢”发动,无形咒力挟着日魂幡上的极阳之火,喷射出去,转眼便冲到余慈近前。在感应到余慈身上充沛气血的刹那,咒力迸发,牵动炽热火焰,分股开叉,像是突然张开的手爪,瞬间铺展到丈许方圆,将余慈的身形拢在其中,陡然捏合!
  咒力环绕,火焰聚合,要的就是烧余慈一个面目全非——对一个在地下自囚数十年的老人家来说,余慈这般年青俊美又充满活力的家伙,真是碍眼得很。
  然而,已聚合的火焰中,一道赤芒穿了出来!
  前后左右都是涌动的火光,余慈却是心如止水,握剑之手使如铁铸的一般,半点颤动也无。
  他一剑即出,便知轻重缓急。余慈剑尖所指,不是旁的,就是屠独阴神……之外的日魂幡!
  证严和尚的情报非常明确:日魂幡这件法器,火力有内外两层。外是极阳火力,狂暴侵掠,用以杀敌;内则有一层纯阳之气,温润和缓,最宜滋养阴神。屠独咒法厉害,平日里极阳火力用得少,更多的还是以纯阳之气护住阴神,这也正是日魂幡对他的最大价值所在。
  有纯阳之气包裹,阴神气息便难以显露,也因此可以在不归窍的情况下,避过雷霆等天地劫数,护得阴神周全。现在看来,这一层纯阳之气,能够瞒过天心感应,也能瞒过妖魔的感应。故而,距离已近在咫尺,妖魔却仍是反应不大。
  生死狂奔的时候,余慈已经将这个问题想得通透。此时,他返身发剑,心念早已凝于剑刃之上,未有丝毫动摇。
  无论在什么时候,和一个还丹修士正面冲撞,都是最不可取的选择。但是,当各种准备一个接一个地失效,最终轮到这手段时,余慈心中已是坦然。
  我已尽力,得失在天。如今,只要横下心来,再争一争。
  比起那些谋划纠结,一把剑上分生死,何其痛快!
  这一刻,原本不可战胜的“敌人”分解了,那些山石草木、猛禽凶兽统统没了意义,只有上空的日魂幡,成为他剑意笼罩下的全部。
  这目标的分解、转化、集中,是如此自然,没有耗费他半点儿力气。对象的变化,也使得强大的压力陡然移开,体内积蓄至顶点的剑气失了压制,当下殷殷鸣啸,如饿极的困兽,撞开了身外的笼子。
  余慈就抓住这个凶暴的冲击力,自然引发了封存在照神铜鉴内的第二个符——神行符。
  他的脚掌踏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借着冲势,生成巨大的、向上的力量,更有神行符短时间内蹈空蹑虚的浮力,余慈甚至觉得天地在倾斜,他已经站在了一马平川的地面上,大步前进。
  最初两步,他激烈的心脏跳动声还是如此清晰,但从第三步起,一切杂念消褪,只有手中符剑,如心眼手之延伸,刺入前方火墙之内,这时候,符剑的振动就是他心脏的振动,他心脏的振动就是他元神的振动!
  当此三者相谐,作用于本体,元气振荡、元神振荡、筋络骨血振荡!清晰的振波以身体某一点为核心,扩散开来。此刻,余慈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浑圆,整个身体便化为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无有瑕疵。
  然后,外界隐晦而阴森的力量现身,千方百计想渗透进来,破坏掉余慈心技体完美谐和的状态。但在半途就被驱邪咒及牵心角阻了一阻,等破开那道无形屏障,余慈握剑的手却是坚若磐石,内里的振荡愈发地细腻,不需要刻意调动先天一气之类,只这振荡本身,便打垮了火焰中那层咒法之力,昂然冲击。
  赤芒如龙,破壁而出,而在撕裂火墙的瞬间,剑芒咝咝声中,陡然虚化,像是一层黯红的雾,待到后来,连颜色都已淡去,只有一层如虚似幻的轻雾,融入吹卷的云海之中。
  雾气之内,余慈身形隐没,但那一股森然剑意,却如海面下升起的明月,光耀云海,令人目眩。
  上空,日魂幡如遇蛇蝎,猛地侧移。
  屠独的反应算是快的,也不讲脸面,该让便让。长幡刚刚移走,回护周边的咒力屏障便给无声无息地刮去一层。四面雾气之中,似乎有锵声剑鸣,对此,幡上大日金纹光芒闪亮,一圈如有实质的金光扩散,与那丝丝缕缕,又凌厉无匹的剑气相抗。
  而此时,发剑之人早就冲开了一条路,直入云雾弥漫的虚空。
  屠独真的震惊了:“元神驭剑,不,这剑意入微入化,分明就是源于最顶尖的大真幻剑意……是天遁杀剑?半山蜃楼?还是上真九霄?”
  他的见识不可谓不丰富,但就是因为太丰富了,反而判断不准,或者说,他已经想好了答案,却不愿意放出来。
  这时候,头顶百丈高空,余慈的身形平空闪现,并有了下落的趋势。感受其中变化,屠独心意终于转到了那个方面,他想到了当年天裂谷中,那个中年道士,运化剑气,与谷中云雾融而为一的诡谲玄妙:“又或者,是化离剑雾……离尘宗的秘传心剑?”
  屠独在正确与错误之间纠结,余慈则感觉无比美妙。
  这是一次美妙绝伦的驭剑过程!
  余慈感觉着自己要飞了起来,事实上,他的脚确实离开了崖壁,身体也像是虚化了,仿佛一缕冲天烟气,御剑驾风,直上九霄。
  “九霄”或许有些夸张,但当余慈从元神、肉身的谐和状态中脱离之时,他睁开眼,眼中就是四边不挨的虚空,云雾打着转儿从身侧流过,耳边犹自回响着撕裂耳膜的尖啸之音。
  穿云透雾,一跃千尺,这是什么?
  “驭剑飞天!”
  余慈伸展肢体,彻底从浑然忘我的状态中脱离。向上冲势已尽,身体的重量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他贪婪地呼吸着峡谷微有些呛人的空气,充实着几乎贼去楼空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绝妙的一剑是如何使出来的,也不知道下一回使出来又是什么时候,但这并不妨碍他牢牢记住这感觉。然后,他掉头向下,看到了下方沉沉黑暗中,波涌的雾浪。
  还有雾浪中,那摇摆的长幡。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可是余慈却非常肯定,在刚才驭剑飞天的初段,剑气与长幡周围的咒力屏障正面撞击,如果没有将其破开,他也到不了这高空来。
  所以,在他身形急坠的同时,他掌指间再一次闪耀雷光,成或不成,在此一举!
  屠独当然感应到了余慈的动作,见其不再用那莫测的剑意,心中担忧暂时放下,更因为余慈的选择冷笑:“那种五雷法,再来十记又如何?”
  话是这么说,暗地里他却有些狼狈。余慈那波凌厉的剑气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非但一举冲开鬼域火牢、又撕碎他咒力封锁,而且还真有丝缕剑气破开外层防护,攻入日魂幡内。
  虽然只是一丝丝……
  他还在想着,云雾虚空被已刺目的雷光照亮。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雷符总纲中有言:雷霆者,天之号令,五雷正法,无不应机而发,以自身之一气冲盈,感通阴阳罡煞,呼应天地造化,役鬼神、唤风雨、轰击邪魅、炼度幽魂!
  漫漫虚空似乎瞬间充斥亘天黑云,染得云雾一片墨黑,其外更蒙上一层浅紫光晕,上应天机,十方火光交迸,浑化为雷光如剑,撕裂长空。
  横弥六合的雷光中,余慈咧嘴而笑:“刚刚似乎忘了说,刚刚那五雷符,是捡来的……
  “现在这个,才是——五雷轰顶!”
  第061章 雷刑
  天地之间,迅猛莫过雷光。
  屠独早见识过余慈五雷符的威力,对那不成气候的符法很是不屑,预判出了问题,等他发现不对,已是迟了。
  雷光天降,与那裂空的闪电相比对,屠独的速度便像是在泥淖里爬行,眼睁睁看着雷光贯下,只来得及怒骂声“小辈”,便被浅紫雷火吞没掉。
  虽是声势惊人,但那只是雷法运化时的自然现象,纯以威力论,这雷光绝抵不上那飞天一剑。然而世上最怕“相克”二字,即使他是修行三百年的老怪物、即使他是咒法通神的还丹高人,但在此刻,面对撕裂云雾的雷火,他心中也是栗然。
  无关乎意志心理,而是阴神状态下对天刑雷光最本能的畏惧。
  “同样是五雷符,怎么这个强出这么多?若说前面在留力,可符箓通灵,法力天成,天底下哪有能留力的符箓……还真是捡来的?”
  如果余慈听到屠独的心声,或许会好心为他解释:第一个五雷符确确实实是捡来的。那正是余慈击杀颜道士之后,那几枚玉符中的一个,虽然也是五雷符,但和《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所述雷法相比,却失了本色,威力普通得很。余慈第一回放出,正是示敌以弱,诱其产生错误判断。
  这些,屠独注定是不会知道了,他正全力催动日魂幡,上面的极阳火力隆隆运转,要将雷光挡下。同时他尽力收束阴神气息,将内层纯阳之气层层回护,避免受到冲击。
  可是,仓促之下他却忘记了,余慈那飞天一剑穿透过来的丝缕剑气,虽是微弱,却仍如附骨之疽,缠绕不去。他全力运转日魂幡,外拒雷火,内里不可避免就要空虚,剑气如有灵性,即使只是丝缕,依然寻隙捣虚,在幡中游走,便如一根尖针,总刺在他最难受之处。
  若只是难受也好,偏偏剑气中含蕴之剑意,于精妙中见得好大煞气。阴神状态对此最是敏感,更要命的是他刚刚还在胡思乱想,莫名地他便觉得,冥冥之中,一位厉害人物盯视着他,也不需出手,只是那一点意念流转,便让他遍体生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漏洞,慢慢地气虚力尽,抵抗之心都弱了下去。
  他终究是有修为的,猛觉心志异常,瞬时惊醒,自察之时,却是骇然发觉,那一个走神,竟是神魂受了伤损!
  一个通神小辈的剑意,怎以可能有这般威力?
  屠独终究是见多识广的,这一瞬间便陡然明白过来:“这剑意……那小辈也是借别人的!”
  是谁,是谁?是谁会将这绝顶剑意打入小辈神魂之中,应机而发,克敌制胜?
  正思绪混缠之时,天刑雷光扫尽,云雾之中,再起郁郁雷音。
  雷霆者,虽是天地至大至刚之气运化,却也有阴阳变化,但无论阴阳,都对阴神之属有绝对的克制之力。
  雷火尽而雷音起,正是阴极阳生,自有枢机运化。屠独本是内里行家,也有应对之策,可他先前受剑意所慑,心神迟滞,恍惚间竟是忽略了外间的变化,雷音一起,外围的极阳火力应对失准,便像是一层薄纸,被雷音一轰即破,直捣进来。
  “雷音属阳,主生机,损阴神而不损实体,我应以纯阳之力相化,且弃外围……”
  他仍在转着类似的念头,可雷音轰击,何其迅速,等他念头转完,日魂幡内层的纯阳之气已经与雷音正面抵对,阳气相激,这法子却是错了,当下爆出一串只存在于他神魂中的轰鸣,好像是雷神的战车隆隆地从他身上碾过!
  屠独阴神剧烈震荡,形之在外,日魂幡一个大的摇摆,陡然失控,重重撞在后方崖壁上,发出锵的一声响。
  在滚滚雷音余波中,这声音并不算响,很快在吹来的狂风消散了。
  这时候,屠独从雷音轰响的震荡中回神,发现神魂很是受了些损伤,但并非是那种不可逆转的伤情。由于纯阳之气的卫护,这记五雷符他算是挨过来了。
  不过,其间,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思绪渐渐恢复条理,屠独念头再转,忽然发现,最先损及他神魂的那丝缕剑气,竟是不见。
  剑气不是消失,而是消耗掉了。就在屠独被五雷符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剑气终于找到了最薄弱的环节,由内而外,悄然爆发。
  日魂幡迎风卷动,猎猎作响,但如果是眼尖的,或可发现在幡布一角,有一条细窄的裂痕,长不过两分,将一道符纹切成两半。
  这就是余慈全力轰出的一剑一符,所造成的最终战绩。
  或许这点破损,放在真正高手眼中,要贻笑大方,可如今,屠独却是半点儿都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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