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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第63节

  她唱歌很好听的,拍完戏走穴那段时间,还跟凤姐、平儿出了盘专辑,封皮上写着“昨日红楼影星,今日歌坛新秀。”
  听着就不太正经。
  “好!”
  “好听!”
  “不比张蔷唱的差!”
  许非和欧阳猛拍巴掌,特给面子,陈小旭被吹的不好意思,埋在宝姐姐怀里乐。
  张俪摆着手,笑道:“去,别胡闹,我们颦儿唱歌本来就好听。”
  “是啊,谁也没说不好听啊!”
  “对啊,要不你出张专辑吧,肯定能火。”
  俩人愈发打趣,陈小旭埋了半天,才噘着嘴抬头,又央着张俪也唱一首。她就不太行,口音比较重,但几人都熟,不好扭捏,便来了一首“一条大河波浪宽……”
  这两首歌都是乔羽作词,刘炽作曲。
  可能都有过年少中二的时候,许非上中学那会,受言情小说荼毒特深,偏爱什么“鱼说你看不到我的泪……叶的离开是树的不挽留……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巴拉巴拉的句子。
  但后来上了大学,直至工作,回首往昔只觉自己啃了一坨翔。年纪越大,越喜欢返璞归真,再看那些没文化的年轻人卖弄文采,就特有意思。
  前阵子还见着一个,一姑娘在朋友圈发:我愿做扬州瘦马,随你浪迹天涯……
  啧啧!
  所以他现在看乔羽、阎肃、庄奴先生,真的是写词大家,刘炽先生的曲子也好。
  今天四个人没戏,便相约出来玩玩。
  1985年,旅游业初步火热,西湖游人不少,当然跟后世没法比。一个个梳着清新又乡土的发型,穿着干净,小孩子戴着红星帽子,嘻嘻哈哈在船上大笑。
  这年代的西湖有一股天然美好的气质,随云起,随雾漫,随晨露晶莹,随夏荷红了天,就像一张慢慢舒卷的画,安安逸逸的铺陈在这座城市。
  几人划了半天船,都有些累,上岸吃了午饭。
  现在雷峰塔还没复建,遂跑到灵隐寺玩耍——《新白娘子传奇》中的雷峰塔,是鸡鸣寺的药师佛塔。
  许老师是狗大户,自然颠颠过去买票。
  张俪拿在手里,见上面写着“香花劵”三字,奇道:“为什么叫这个?”
  “庙里嘛,得端着点身份,不能俗了。就像给银子不叫给银子,叫香火,说是给菩萨用的,屁的菩萨还能花人民币?还不是自己花。”
  “在这里别胡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是信一点好。”欧阳很谨慎。
  嘁!
  四人进了去,游人比西湖少很多,先到飞来峰瞧瞧,后又到了大雄宝殿。
  灵隐寺修复的尚不完善,有点破败,大雄宝殿的门脸也不阔气。里面坐着一尊24.8米高的释迦牟尼像,妙相庄严,气韵生动,微微颔首,目光俯视。
  “……”
  俩姑娘看了看,陈小旭忽道:“我感觉有点害怕。”
  “我也觉得,好像站在什么地方都能被它看到。”张俪道。
  “这叫心理暗示。主佛像为什么修的都很高大,就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对着它,你就不自觉的低声说话,不敢大动作,旁人一看,哦,这是对佛祖敬畏。”
  陈小旭皱着眉,“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歪出一大套理来?反正我想拜拜。”
  “嗯,我也拜拜。”张俪笑道。
  于是两位男士在外面等,俩姑娘进去,往蒲团上一跪,轻轻磕了仨头。里面的香客和尚都忍不住看,那身段,那姿态,无可挑剔。
  许非瞧着特有感觉,遂拿起相机,正准备找个好角度,结果见欧阳急忙翻包,居然也掏出个相机,咔咔开始拍。
  哎哟卧槽,许老师惊了,这特么还有抢活儿的。
  ……
  今天,是马广儒的戏。
  说贾瑞见了王熙凤,起了淫心,凤姐戏弄他,让他在穿堂里等。贾瑞去了,结果凤姐没来,让人把两边小门一锁,大冬天活活冻了一夜。
  这货贼心不死,又去找,凤姐便叫他在个空屋子里等,扭头却让贾蓉贾蔷戏耍一番。
  哎呀,当年看到这种粗鄙之语,简直热血沸腾!不过这句话87版删掉了,10版反倒保留了……
  剧组拍的时候在晚上,没灯没亮,果真乌漆嘛黑。
  马广儒脸上的痘还没好,扑了一层又一层粉,仍然很明显。他呆坐着不动,任化妆师施展,好像完全没进入状态。
  王扶霖却不担心,此人十分敬业,虽然不喜欢贾瑞,但只要答应演了,就肯定百分百付出。
  他天赋也确实高,之前的几场戏非常流畅,一遍下来令人惊叹,把贾瑞的那份急色和自命倜傥,演绎的相当到位。
  过了会,工作人员准备妥当,那边开拍,侯昌荣则站在一旁,手里抱着个盆,拿勺子不断的搅。
  凡经过的都忍不住看一眼,凡看一眼的都忍不住想吐。那屎黄屎黄的,稠中带稀,稀中带粘,像从厕所里捞出来似的,实际却是一盆香蕉糊。
  李尧宗扛着机器在里面拍,不多时拍好了,略略休整,接着拍下一场。
  “准备!”
  “开始!”
  贾瑞被两位侄子当场捉到,被讹了五十两银子,想走又不让走。
  只见二人架着马广儒出来,到了大台阶底下,背靠一面墙,“在这儿蹲着,别出一声,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
  说着,俩人闪了。
  马广儒搓着手,贴着墙来回走动,又是焦急,又是担惊受怕,的确十分到位。
  等了会儿,墙上探出一人,端着净桶。
  “啊!”
  他正自盘算着,忽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啦,一净桶尿粪从上面泼下来,浇了自己一身一头。
  他忙掩住口,抱着头,偏不敢声张,带着满头满脸的尿屎狼狈而逃。
  好家伙!
  现场人都噫了一声,虽知道那是香蕉糊,但感官上太接受了。
  “快去快去,把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
  王扶霖连忙招呼,几个人围上去,又是扯衣裳,又是卸头套。
  马广儒站在中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跟刚才相比就像换了个人。
  ……
  许非四人玩了一天,晚上才从灵隐寺回来。
  到招待所的时候,刚巧碰着一人。陈小旭见他拎的东西,不禁道:“马广儒,你又买酒了?”
  “呃,嗯。”
  马广儒对那仨人视而不见,唯独对她不同。
  “你少喝酒,你戏那么好,肯定会成功的,别糟践了身子。”
  “戏好有什么用,我又……”
  他瞅了瞅欧阳,不再言语,扭头上楼。
  全剧组都清楚,他最最最想演贾宝玉,欧阳有点尴尬,挠了挠头。许非则问:“他经常喝酒么?”
  “这次来就经常喝,说父亲前阵子过世了,情绪一直不高。以前还有几个朋友劝,劝来劝去不听,也就算了,倒是小旭偶尔说几句,他还能听听。”张俪道。
  “他太偏执了,我就是觉着可惜。”陈小旭摇摇头。
  却说马广儒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发闷。
  本想喝酒,记起小旭的劝诫又有些犹豫,可心里实在烦躁,终究还是拧开盖子,没有菜,就那么干喝。
  火辣辣的酒水流入肠胃,五脏六腑仿佛都烧了起来,猛烈的劲头一冲,七情大动,竟默默流下泪来。
  他从安庆黄梅剧团进到京城,信心满满的加入培训班,没觉着谁是对手,因为自己就是贾宝玉。
  结果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前不久父亲去世,打击愈发沉重,再加上今儿的戏,那屎盆子扣在头上时,内心的挫折又有谁能懂?
  都说自己演的好,可演得再好也是贾瑞,不是宝玉。
  “我就是宝玉啊……谁能懂我……谁能懂我?”
  酒已干了大半瓶,他哭着忽地撞开门,在走廊里一瞧,那个身影刚好在楼下散步,又跌跌撞撞的跑下去。
  ……
  玩了一天疲惫,许非回来不一会就睡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啥时候,猛然间被一阵吵杂惊醒,就听外面一片糟乱。他搓了搓脸,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广儒你冷静点!”
  “冷静点!”
  “有话好好说,没必要这样!”
  凌晨时分,天色将明,走廊尽头的房间外围了好多人,一个个面色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
  许非凑过去,“王导和任主任呢?”
  “他们出发拍戏呢,吴小东骑车追去了……”
  他四处瞅瞅,见侯昌荣站的靠前,赶紧眨眨眼。
  “广儒,你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有问题咱们解决问题,把那东西放下,放下……”
  侯昌荣一边劝,一边小心靠近。
  “你们都走!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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